秋末冬初,晨,寒风似刀。
荆轲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咸阳,城门外,李斯奉命以国之大礼亲自接见荆轲的到来。
大道两旁,秦军高举戈戟,寒光闪烁之中但见秦国大旗傲然飘扬于风中。
「秦,若真能一统天下也绝非偶然啊——」马车内,荆轲自帘缝望去,内心更是百感交集。
荆轲下了马车弯腰作揖:「燕国使臣,荆轲拜见李斯大人。」
李斯身旁一官吏跋扈喝道:「一个小小燕国使臣,见了廷尉李大人怎不下跪!」
荆轲抬头笑道:「国无大小之分,荆轲代表一国而来,怎可下跪于官?」
李斯上前两步还礼道:「荆卿言之有理,李斯奉大王令,以国礼相待,恭迎燕国使臣前往驿馆暂作歇息。大王已定明日早朝,于咸阳宮大殿接见荆卿。」
荆轲见李斯虽极受嬴政重用,却不失谦恭有礼,心里不由暗自敬佩。
驿馆內,用过午膳,秦舞阳心事重重来见荆轲:「荆大哥,明日前去咸阳宮,你以为我们能否活着回燕国?」
荆轲淡然一问:「怎么?舞阳胆怯了?」
「不!舞阳已有赴死之决心,不过有一事想问明白而已。」
「哦,何事?」荆轲对于樊于其之死始终对秦舞阳心存芥蒂,言语之间不免有些冷漠以对。
秦舞阳突然跪倒荆轲面前:「樊将军之死,荆大哥是否怪罪舞阳?」
荆轲一把扶起秦舞阳:「你何以有此一问?」
「其实——那天夜里荆大哥与田光先生见面,我悄悄跟了去,也看见了陈统领...」
「罢了——事已至此,都別提了,舞阳啊,你若反悔,此时离去尚不晚。」望着眼前的少年,荆轲忽然有些同情他的命运。
秦舞阳有些迷惘了:「与其活着到处遭人白眼,不如轰轰烈烈死去。」
望着秦舞阳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荆轲又何尝不迷惘,此行究竟为了什么?
秦法不破,诸国不图强,结果其实已定,七国百姓皆为天下苍生,而天下苍生又有何罪?
荆轲心里其实已有了决定,唯一心存犹豫——是樊于其灭门之仇!
陷入沉思的荆轲忽听得门外一人阴声怪气:「上卿大人可在?」
只见门外站着一面皮白净的汉子道:「呵呵~咱家主子想请上卿大人饮酒吶。」
「你家主子可是赵镇?」荆轲也只能猜想,在秦国想找自己饮酒的人也只有一个人——秦王嬴政。
白净汉子故作惊讶神情道:「神呐!我家主子说了,上卿大人肯定会知道谁想请你饮酒呢!」
荆轲对此人並无好感,当即摆手道:「请!」
那白净汉子领着荆轲出了驿馆,一路往前,进了酒肆径直往厢房走去。
嬴政一见荆轲即拱手道:「荆兄,请!」只见桌上已斟满两碗酒。
「赵高,你退下吧。」原来那白净汉子正是嬴政宠臣——宦官赵高。
嬴政端起酒碗道:「今日,我是赵镇,你是荆轲,明日,我乃寡人,你乃上卿!」
荆轲见嬴政如此豪爽,即端起酒碗道:「好!荆轲先干为敬!赵兄弟,请!」
嬴政却脸帶哀伤道:「慢!第一碗当敬樊将军!」
荆轲脸色一沉,怒斥道:「赵兄弟这是何意!」
嬴政沉声道:「当年燕国太子入秦为人质,秦王嬴政曾在朝上许诺,太子若安份,秦王必善待之。今为一统天下,樊将军叛逃入燕实为秦王而去,只为君王一诺,不得轻言反悔呐。」
一股寒意涌上荆轲心头,牺牲无数性命只为了推翻君王的一句诺言?
嬴政明白荆轲的困惑,解释道:「樊将军的家眷经李斯安排,已尽数迁入巴蜀。天下归一之时,本是樊将军一家团聚之期,唉——燕国派人请降,秦王並无要求交出樊将军,这一节还望荆兄理解。」
荆轲听罢突然跪拜大笑道:「樊兄!是荆轲不能明白你了,即然樊兄一家安在,荆轲敬你了!」
一碗酒,天地一半,荆轲一半,嬴政亦然。
嬴政微红着眼道:「荆兄,你此番出使秦国的目的,秦王早已一清二楚,不知荆兄作何打算?」
荆轲坦然望着嬴政:「荆轲之前尚为樊兄一家而犹豫,如今再无后顾之虑矣。」
嬴政沉默了,他明白荆轲,而明日早朝,世上将不再有赵镇,可荆轲的命运又该如何?
一坛酒已饮尽,荆轲不但没醉,反而更清醒了。嬴政也没醉,然而赵镇却醉了。
「荆兄,赵镇希望你能离开秦国,可嬴政却不希望,你说,该当如何是好?」
荆轲笑了:「赵兄弟,你若是遇上秦王,就这么告诉他,荆轲做他该做之事,秦王自当做他该做之事,又何须苦恼?」
荆轲与嬴政都明白一件事,秦国之法——不可破!
这一夜,荆轲睡得很安稳,而且还做了一个好梦。忘忧谷已是兰花盛开,月儿准备了一桌子酒菜等着他,樊于其与耿列也拎着一坛酒来了。
天色微亮,荆轲笑着醒来,推开窗户,冷冷的风迎面而来。
荆轲轻松的盥洗以后,換上冠冕衣袍,秦舞阳已整装候在门外,紧繃的神情与荆轲形成强烈的对比。
「出发!」秦舞阳在荆轲登上马车后,一声呼喝,缓缓朝咸阳宮进发。
白濛濛的天空忽然飘落了雪花,秦舞阳一时忘了紧张,兴奋喊道:「下雪了!」
荆轲从帘缝伸出手掌接住了雪花:「这一场雪——来早了。」听着秦舞阳兴奋的叫喊,荆轲仿佛听见了天下的欢笑声。
晨雾尚未消散,远远望去的咸阳宮,金黄色的琉璃瓦泛着绚丽的光芒,宏伟而神祕。随着辘辘的轮子转动声,咸阳宮已近在眼前。
「呜——」迎接使臣的号角吹起,宮门大开,两侧尽是手持戈戟的侍卫。
荆轲下了马车,双手捧着內有樊于其首级的木匣,而秦舞阳则捧着督亢地图。
「传——燕国使臣上殿——」
荆轲与秦舞阳一前一后往大殿走去,望着长长的走道两侧寒光闪烁的戈戟,秦舞阳脸色不由发白,双腿更是不由自主开始发抖了。
走道尽头早有数名宦官候着:「我王有令,凡上殿者,皆不许身怀利器!」
说罢将二人全身上下详细搜查一遍,确认以后方恭请拾阶而上。
荆轲神态自若,一步一步往上前行,而秦舞阳是举步艰辛。
登上台阶尽头,秦舞阳已是脸青唇白,寒风落雪的天气竟一脸冷汗。
秦舞阳方才明白,自己原来並无真正的勇气,然而此刻已然没有了退路。
大殿已在眼前,秦舞阳却瘫软扑倒,大殿之下,百官皆诧异而望。
荆柯从容笑道:「北方蛮夷粗野之人,不曾见天子之威仪,故有失仪态,让诸位大人笑话了。」
大殿之上不禁嘲笑四起,秦舞阳颤抖轻声道:「荆大哥~对不住了~是舞阳无能~我~我真的不行了。」
「我王有令,传上卿大人入殿即可!」赞礼官扯开嗓门传下了嬴政的指示。
荆轲接过督亢地图径直朝嬴政走去,从嬴政的眼神之中,荆轲明白赵镇确实已不存在了。
荆轲步上台阶,俯伏拜倒:「燕国使臣荆轲,奉燕王之令,特献上贵国叛将樊于其之首级与督亢之图,以示臣服于大秦之国威!」
嬴政望着木匣子,强自抑制內心悸动:「呈予寡人!」宦官接过木匣向嬴政展示后收起。
「荆轲,寡人允你上前献上督亢之图。」荆轲谢恩匍匐前进至嬴政之前,将督亢地图献上予长案之上。
嬴政望了一眼长案上的地图:「展示予寡人。」
荆轲没有丝毫迟疑,缓缓展开了地图,图穷而匕现!徐夫人所铸寒蝉,泛着一抹墨绿光芒。
淬毒!荆轲明白了太子丹並无刧持之意,而是一个目的,让嬴政死在荆轲手里,而荆轲势必命丧于咸阳大殿。
荆轲不动,嬴政不惧,匕首仿佛与二人无关。
嬴政望着荆轲:「你——不后悔?」
荆轲直视嬴政双眼:「今日不杀你,很多人会因此而送命,若杀了你,只会让更多人枉死,但愿你明白荆轲所想。」
嬴政突然有些迟疑了,荆轲沉声道:「赵镇已然明白,你难道还不明白!」
荆轲倏地抄起匕首大喝道:「我奉太子丹之命取你首级!」
大殿之内霎时一片哗然,百官早已乱作一团,纷纷大喊:「快来人啊!保护大王!」
秦舞阳首当其冲,登时让侍卫戈戟齐下戳死于大殿之外。
数十侍卫手持利剑迅速冲入大殿,朝荆轲直奔而去。
嬴政正想喝止,荆轲挥手掷出匕首:「秦法不可破!」
匕首笔直插入铜柱,荆轲笑道:「但求天下一统,战祸不起!」嬴政从荆轲眼里看见了天下,一个没有战乱的天下。
剑,纷纷朝荆轲背后刺来,天,纷纷飘下的雪花落在咸阳宮。
那一年,秦王嬴政登基为王刚好二十年。
公元226年,秦军攻破燕国蓟城,燕王熹斩杀太子丹以求和解不果,四年后,燕国灭亡。
魏国,楚国,齐国亦先后为王翦父子,李信与蒙恬等将领军攻克。
公元221年,秦王26年,天下归一。
嬴政统一六国后,李斯等上秦,嬴政逐以帝为称号,是为秦始皇。
然而天下百姓並没有因为天下合一而安居乐业,急于统一各国文字,货币与修筑万里长城,建宮殿,以至赋税繁重,民间怨声载道。
公元前218年,博浪沙。
烈日滾滾,旌旗蔽空,秦始皇出巡的车队浩浩荡荡,缓缓而行。
山坡上,一个年轻人嘴角上扬,冷笑道:「来了,上!」一声暴喝,一个壮汉一跃而起,手中大铁椎脱手飞出。
烈日下,大铁椎闪着耀眼的光芒朝车队砸去。
侠,为天下苍生,旌旗十万斩阎罗而无所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