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雀斑姑娘始一开口，便令小虫心中一动：世上竟有如此空灵美妙的歌喉！那歌声如美玉轻轻相击，又如林间溪水潺潺，如山中阵阵花香鸟语，又如幽谷中传来的一声天籁。歌声飞入人的耳中，让人不禁产生一种踩在柔软的云端，满眼尽是大小琳琅的玉珠倾泻而下的幻觉。
听这姑娘唱歌，实在是一种极致华美的听觉享受。
一个姑娘若能有如此惊人的歌喉，那么她的容貌已经不再重要了，即便她长得如钟无盐、黄月英般丑陋，也会在开口的一瞬间，立刻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更何况，这姑娘原本也不丑，脸上虽有点点雀斑，却更是给她添了些俏皮可爱的味道。
而她唱的那首词，刚好是小虫熟悉的《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唱到最后一句时，那雀斑姑娘反复吟唱道：“多情却被无情恼，多情却被无情恼……”
唱着唱着，声调由空灵变得落寞，由落寞变得悲伤，悲伤到了极致，便成了哽咽，一行晶莹的泪水也随之滑落，滑过点点雀斑，又从圆润的下巴滴落到琴弦上。
座中的客人无不动容，亦有不少多情的人已是泪痕满面，其中哭得最厉害的便是小虫。她先是无声地流泪，接着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噎，再接着是小声哭泣，最后干脆呜呜地哭起来。
多情却被无情恼，说的不正是她和楚傲吗？
多情是她，无情便是楚傲。
他若有情，又怎会放着家中对他痴心一片的姑娘不理，偏偏要来青楼寻欢作乐？这楚傲当真是世间上最无情，最恼人的男人了！
想到这里，小虫更是悲从中来，哭得稀里哗啦。本来她作为莳花院中唯一的女客，已经够惹眼的了，结果这么一哭，更是引来无数好奇和惊讶的目光，甚至有人专门从雅间里跑出来看热闹，等小虫发现自己成了莳花院中的焦点，身上的“光芒”甚至超过了那位唱曲的雀斑姑娘时，已经太迟了。
小虫羞得无地自容，扭头冲出莳花院，实在是太丢脸了有木有？
冲出大门后，小虫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初衷：她是来找楚傲的，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人没找着，她自己倒先哭着跑出来了。小虫抬头望了望那三个飘洒俊逸红漆大字——莳花院，很想再次冲进去，可又实在没那个勇气了。最后，她只好蹲下身，抱着头，在莳花院门口呜呜地哭。
倒有几个公子哥跟出来，想要上前劝慰一番的，小虫却不耐烦地抽出宝剑，往面前一插，寒光熠熠的剑身顿时没入地面一截，吓得那几个公子哥赶紧又钻进去了。
这是，莳花院中的客人正兴致盎然地讨论小虫：
“咦，刚才那绿衣姑娘是怎么回事？”
“看那相貌，倒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只可惜不是这莳花院中的姑娘，不然还能再见上一见。”
“我看那美人儿手中还拿了把剑，莫非还会武功不成？”
“看她哭得那个伤心样，倒像被情人抛弃了一般。”
“……”
一个白袍男人从雅间走出来，听了客人的谈论，脸色微微一变，继而转身回到雅间，跟朋友告了别，便走出莳花院。
此时，小虫还蹲在门口呜呜地哭，哭得伤心至极，突然又听到有人朝她走来，不禁又气又恼，没见过姑娘家哭吗？都来看什么热闹！一抬头，却愣住了，一袭宽大雪白的长袍，一张熟悉至极的脸，那人竟是楚傲！
“你来这里干什么？”楚傲低头问道，脸上微微有些愠怒。
“来……来找你。”小虫仰着头怯怯道，脸上犹是泪痕斑斑，跟只花脸猫似的。
楚傲皱了皱眉，递给她一块雪白的帕子。小虫接过来，有些犹疑地拿在手中——帕子挺白挺干净，上面还有楚傲身上的味道，小虫不忍心弄脏它，但一想到此刻自己脸上一定十分难看，便只好胡乱地擦了擦，将帕子收入怀中，丝毫没有还给楚傲的意思。
“以后不准再来这种地方。”楚傲皱着眉道。
“那，那你自己还来。”小虫抽抽搭搭地回嘴道。
楚傲将眼一瞪，把她瞪得不敢再说话。沉默了一会，楚傲又说：“我只是跟朋友来喝酒聊天，并没有做什么。”顿了一顿，又说，“以后不会再来了。”
小虫惊讶地睁大眼睛，刚才楚傲说了什么，他说以后不会再来莳花院了？这是在向自己保证什么吗？就像一个男人向妻子保证再也不会出去找小三儿一样？想到这里，小虫心中一阵窃喜，什么“笑渐不闻声渐悄”，什么“多情却被无情恼”，统统已被她抛之脑后，剩下的只有不尽的惊喜和幻想。小虫就是这种姑娘，稍稍给她一点甜头，她便开始幻想已经拥有了整片五彩缤纷的糖果林。
这时，楚傲已转身走了，小虫却还沉浸在不尽的遐想中。楚傲走了几步，见小虫没跟上来，无奈地回头道：“走吧，美人儿。”
“咦？”小虫惊奇地看着楚傲，他从未这样称呼过她。此时，那张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分明出现了一丝调笑的味道。小虫揉揉眼睛，还想再看清楚一点，楚傲却已经转过身去了。
小虫有些羞怯，又有些忐忑不安地跟在楚傲身后，脸上尚带着泪痕，眉眼却已笑得弯弯的，像一对璀璨绚烂的小月亮。
楚傲并没有叫车马，二人就这样步行着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一路上，小虫眼中看到的只有楚傲，心中想的也只有楚傲，她全然不知已走到了哪里，也不在乎要去哪里，那袭雪白的长袍便是她的路标，她的方向。只要紧紧地跟随着那袭白袍，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她也会毫不犹豫、满心欢喜地走进去。
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永远，没有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