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的身材比石小情略高,生的眉目如画,肤色白皙,漠漠风尘难掩清秀可人之姿,论年纪却只和石小情差小数月而已。
石小情问起精卫与洪计有何过节,精卫反问道:“那人原来叫洪计么?”石小情奇道:“是啊!绿鹦鹉洪计。妹妹不认识么?”精卫摇头,道:“我见过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前他找婆婆打过几次架,婆婆打不过他,他又不伤害我们,只是一味苦缠,无休无止。婆婆和我就是为了躲避他,才搬到这里来的。”风辟易闻听,怒道:“原来这人如此可恶,方才真应多刺他几剑!”石小情猜想其中必有隐情,道:“妹妹是不是方便讲得仔细些?”
精卫点一点头,道:“我从记事之时起,便一直和婆婆住在一座大山中。那山的景色好美----春天,有山花烂漫,林木郁郁;夏天,听泉水叮咚,鱼儿私语;秋有红叶,挥霍天地,冬天则雪拥群峰,琼林玉挂。我开心的时候,有小鸟一起轻唱;我寂寞的时候,有花儿倾诉衷曲。舍外有温泉,可浴客饮;舍内有书卷,可默可诵。有时月下品茗,清华照我心;有时晨曦吐纳,光辉沐我身···”
野狼子大字不识,不曾读书,只听得一头雾水,搔头说道:“这小丫头在作诗么?”风辟易却早已在此数月来习惯了精卫多愁善感的谈吐,微然一笑。
精卫说起故里,面容神采,别样焕然,顿了一顿,续道:“我和婆婆平静地生活,与人无尤,与世无争,日子一天天流逝,淡然怡然,另富姿彩。可是,今年初的一个大雪之夜,这一切尽数被打破了。那一次的雪儿,如飞絮,如鹅毛,挥洒终日,晚来未休。我因受了些许风寒,睡下很早。婆婆将炭火烧的旺旺,屋内暖洋洋的,有婆婆在身边守护,我昏昏沉沉,总是半睡半醒,不知时辰。忽然,似乎有依稀人语之声,勉强睁开双眼,四顾屋内,却不见婆婆。这时山野静寂,雪落无声,一声‘你投效新贵,作人爪牙,此事想也休想’传来,那是婆婆故意压低的嗓音。又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当真执意不肯?’婆婆道:‘废话!’我强自试了几次,均是挣扎不起,着急之下,连呼叫之声也细若游丝。接着似是婆婆和那人打将起来。我知道婆婆会武功,自己却不喜欢学,也从没见过婆婆与人动手打架。约有盏茶工夫,那人一声冷笑:‘念着昔日情份,我不伤你。你仔细想一想,明日一早我再来!’随即静无声息。好一会儿,婆婆才回到屋来,鬓发衣角,沾满雪花,脸色极是难看,见我醒着,急问:‘卫儿,你都听到些什么?’容我说罢,方道:‘还好,还好!卫儿,咱们要走了!’不容我问为什么,便在那样一个大雪飘飞之夜,用一床棉被,将我包裹严实,以带作结,背着我从后山小路涉险滑下···我从未想过如此离开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一切来的太过突然···”
精卫说道这里,神色伤感,剪水双瞳,泛起盈盈泪光。石小情和他并肩而行,伸过手去,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以示安慰,稍停一停,问道:“那么,后来怎样?”
精卫道:“我本来病体未愈,反而更加沉重。婆婆带着我,在一处尼庵之中,暂时寄住休养。谁知第三天一早那人便追踪寻到,又同婆婆大吵大打,婆婆终究敌他不过,多亏师太们的帮助,我们才侥幸脱身。这次我却见识了那人的面目,就是石姐姐所说的叫做‘绿鹦鹉’洪计的---原来却实是只识其人,不知其名---婆婆一直不欢喜我相询此人此事。以后我们又三迁其地,每次或一日,或两日,那洪计便阴魂不散蹑踪追至。”
石小情轻轻“哼”了一声,道:“做这等追踪探迹、窥人隐私的勾当,本是‘绿鹦鹉’的惯常拿手把戏!”
那时精卫的偶染风寒小痛,因不得余裕将养,又兼别家伤心,竟成痼疾。溯雪寒风之中,阎婆婆既要照顾精卫的病情,又要应付洪计的追袭,当真难煞累煞。
这日来到扶风(今陕西扶风县)境内,冰天雪地,四野无人,再次被洪计赶上,阎婆婆避无可避,只率倾力相抗,和洪计在大路上恶拼起来。阎婆婆状如疯虎,招招式式,全然抢攻,浑不顾自身安危。洪计却只是纠缠,并不施展厉害杀着,边打边软语劝告,说些“不如带她跟了我去”“你何苦如此”一类的话。
精卫说道:“我只是听出二人争执与我相关,却是始终不明所以。正在万分危急之际,忽有马蹄踏雪、銮铃响动之声渐渐近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遥遥喝道:‘如此欺负老妪弱女,果真是秦岭怪杰的不凡本领!’洪计想是正因婆婆不肯屈服,一味胡缠乱打,心内没好气处,闻听大怒,脱身闪开婆婆,喝道:‘哪里来的小辈放肆?’那说话的青年男子驾着一辆篷车,来的极快,倏忽到了我的旁边,‘吁’的一声呼喝,手臂一带马缰,稳稳停住,从车辕轻轻纵落,长笑说道:‘我认识你这欺孤凌幼的长羽之物,你又怎识得我?’说话之际,双手分扬,各有一件物事,分击洪计和婆婆----打去洪计的似是飞刀钢镖一类,挟着一溜儿锐疾的光芒,而婆婆接在手中的却是一团纸笺,展开一看,面上顿现多日未见的喜色,一言不发,将我抱起,跳上马车,扬鞭疾行。那洪计知道中计,可是已被那青年侠士缠住相斗,分不开身,自是追赶不及。
“我晕晕沉沉,不辨方向,不晓时光,偶而清醒时,或觉车子有时左转,有时右折,似乎每每道路分岔,必然有另一辆马车等候,或换车,或不换,然后二车左右分行。一路颠沛,好像还经过了这样一段荒漠,便来到了这西北的千里塞外。可喜的是那洪计自那日后未曾追来骚扰,有了数月安稳的生活。”
石小情听罢,只觉其中颇多费解,心知精卫和阎婆婆二人来历必有奇特。风辟易叹道:“难怪我初见你时病得不成样子,不想经受这多艰苦!”原来风辟易为人寡言少语,与精卫数月相处,并不曾询问过精卫经历,而精卫也是个多愁少事之人,也从未主动讲过。
精卫随婆婆来在祁连山后,有卷耳先生悉心调治,风辟易相助采药熬药,复得卷耳先生传授了一些道家练气心法,经旬月休养,才逐渐康复。
狼丘,黄沙、戈壁、绿洲共存,中有一汪浅湖,可供生养,在大漠之中,极为难得,乃野狼子和千百群狼日常宿居集散之所。狼群或聚或散,或来或去,每日亦常有成百只狼于此游弋栖息。野狼子同三人回来,四下嗅视巡察一遍,对石小情摇头说道:“这里除却风兄弟和小丫头外,并没其他生人气味。”那自是说燕成男尚未到来了。
当晚二女自去择地休息,风辟易和野狼子却于明月之下,高丘之上,狂呼痛饮,谈天论地,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