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且稍安勿躁!”符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赶紧出声道,现在拜了新东家,自然要为东家考虑一二。
“朱勔势大,单说朱勔在这平江府设的应奉局,就是为了圣上的花鸟石木而设,圣上也是喜欢得紧,而且一旦殿下与朱勔交恶,怕是东南官员的奏章就会如同雪花一般飞向京城,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殿下……”符诏毕恭毕敬地说,看来这朱勔淫威的影响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赵楷却是没有在意,就算是那母老虎的屁股,惹急了本王,也少不得去摸上一摸。更何苦这蔡京是大宋帝国首相、童贯是武装宦官、高俅是天子宠臣、梁师成掌握大宋一半的朝权,赵楷不能正面交锋,可这朱勔就是区区掌握了东南一片的财权而已,连个正式的品级官员也没能挂上,怕他个毛。
“符大人要是怕了,就自己收拾好乌纱帽一旁看好便是。”赵楷此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上一次自己来平江府时,符诏会是那一副钻营不要命的样子了,就是因为他在朱勔的地盘上成了外人,少不得被挤兑。
而这符诏却是个通透圆滑的妙人,趋利避害是本能,能力却也是一顶一的好用,可是这种人好用倒是好用,问题就是得不时敲打一下,免得他脑筋太多钻上了天。
“这……”符诏一咬牙,这富贵险中求,不搬到这个东南太上皇,他这个正官也是空壳,于是他说,“若是殿下要在圣上面前参朱勔一本,下官愿做马前卒。”
赵楷点了点头,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没必要冷脸了,脸上活动一下,就如同和煦春风一般笑着说,“符大人放心,父皇仁慈,符大人定不会因言获罪的,若是有什么枝节,本王想办法护大人周全便是。”
大人物的话自然是听一半信一半,符诏深知这个道理,要是赵楷自身难保,难免会把他这个阵营里的小人物扔出去当炮灰使。不过当炮灰不可怕,怕的是做个布艺在旁边看人家打炮。
聊了几句之后,赵楷大概吩咐一些注意事项就走掉了。至于那个尹大人……赵楷觉得符诏要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也就不可能在这全是异己的东南混这么长时间了。
赵楷出了平江府衙,发现百姓们不知为何早已散去,估计是看到有人出头之后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件事确实闹大了,就各自回家了,毕竟穷不斗富、民不斗官。
这三税一仿佛也不算高,可是赵楷明白这样的税和后世完全不一样,那种是属于交易税,卖了钱之后按比例征税。现在征税却是实物抵押,比如一个茶农拿了三十斤茶叶来交易,其中有十斤要白白送给官府。
再加上损耗、其他的苛捐杂税乱七八糟地加起来,最后采茶来卖会倒折本。三税一的最终结果就是,茶农会把茶叶胡乱丢弃掩埋也不会来交易,因为交易的成本比获取的银钱还要高。
可是茶农不卖茶,生活来源怎么办?这就是一个问题。
现在的小规模茶农闹事还只是一个端倪,待往后加上花石纲带来的民怨,最后催化的产物就是方腊起义。
赵楷是知道方腊起义的原因的,只是早已记不清具体的日期与地点了,不过大概知道就是在东南,就是在宋江起义之后一两年。
而这一次方腊起义,规模却不是宋江一伙人能比的,而且方腊起义席卷了东南大部分地区,将富庶的州县搅得一团糟,这也是导致大宋后期国力空虚的一个重要原因,要是赵楷不想让梦中那些场景发生的话,阻止这场灾难尤为必要。
至于这场灾难的破局,却不是去将方腊杀掉,因为只要最根本的民怨不消除,一个方腊倒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方腊”站起来。
想到这里,赵楷打算亲自去茶农的茶树林和居所看一看。
其实东南一带种茶的茶农还是比较多的,赵楷离开平江府没多久就到了一个专门种茶的村子里。
这个村子给赵楷的感觉很寒酸,和岳飞家那个村子截然不同,村口没有孩童的嬉闹,也没有老叟的对弈,只有一堆堆随意倾倒在地的茶叶。
这些茶叶要是能顺利地卖出去,虽然比不上最名贵的明前茶,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茶,毕竟品种还是比较好的,赵楷仔细查看,都是上好的碧螺春,此时却是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弃在田间地头作肥料。
叹了一口气之后,赵楷带着瘦长继续往村内走,至于林冲……赵楷派他去收集这一次民闹的情报去了。
更让赵楷感叹的是,由于他穿着华丽、佩戴奢华,村中的男女老少对他都用一种戒备的阳光扫来,这让赵楷不得不感叹这里的百姓对这些所谓的“上等人”是多么地不信任。
进了村子之后,赵楷废了许多口舌,才让一个青年勉强带他去村长家,可是青年那种紧紧盯着他,以防他干坏事的眼神,让赵楷知道,取得这里人的信任是一件极其不轻松的事。
到了村长家,村长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却传说年轻时是个秀才,能识文断字。
赵楷试探着问,“老伯,这茶叶为何都倾倒于一旁啊?”
老叟咳嗽了两声之后,拖着嗓子,费力地说,“这茶……卖不起啊,以前卖茶十税一,现在…官府抽税三税一,咱们这村卖出去的茶叶抽完税、算完耗损在路上的,咱们还倒折本出力啊……”
果然和赵楷预计的一样,三税一这种税率除了以后拥有海关的主权国家对待国外倾销的产品、奢侈品和烟草之外,对任何一种商品来说都是极其不合理的。而对于这些农村的茶农来说,这样的税率更是要绝了他们的生计。
“老伯,那为什么现在你们卖茶给官府和以前卖给货商有什么区别么?”赵楷知道自己这就是明知故问,可是他就是想知道,现在这些官府对待茶农,到底能狠到什么程度。
结果老叟虽然人老,但是头脑十分清晰,狠狠地白了赵楷一眼,像是赵楷问出了世界上最愚蠢的问题一般。
赵楷讪讪地一笑,就听见老叟咳嗽几声之后,又接着说,“以前咱卖给货商,价钱…不合适,咱可以商量,实在…不行咱还可…以不卖。现在不行,官府收茶就是无论…好坏就是那一个死价…钱,还不能不卖,税银…抽了三一,再除开打点招待官差的,咱们这本来就不多…的茶钱就没了,还有可能还不上官差…说的什么捐科、役钱。”
说实话,听着老头断断续续的话,赵楷觉得很累,但是更多的是对这种现状的无奈和愤懑,从朱勔开始,一直到下面的小吏甚至是一个官差,都已经成了寄生虫,就潜伏在百姓的身体上,放肆大胆地汲取着血汗和养分。
赵楷在老叟家呆了挺长一段时间,发现老叟的那几个孙子全都是面黄肌瘦的小豆芽、他的儿子全都是一脸的菜色、骨瘦如柴,他的儿媳妇和女儿全都因为没有完整的衣服而没有出门见人。这就是那一两千金的名茶的生产者所获得的一切。
离开了茶农们的村子,赵楷回到了平江府。
平江府和茶农村子就相隔不远,却就像是处于两个世界,一个繁华如烟,一个贫穷困苦。
回到客栈,赵楷思考了很久。
对抗朱勔的话,赵楷根本没有外力可借,可是这件事又必须办妥。
思来想去,赵楷也没有个头绪,就在沉沉入梦了。
……
而此时,在苏州城内一座比府衙还要庞大很多倍的宅院内,假山成林之间,一个中年胖子旁边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
“老爷,听说今日这平江府衙来了大人物。”老人谦卑恭谨地报告着。
中年胖子却是漫不经心地散着步,语气粗俗地问,“老王,你个老货哪来的消息?什么撮鸟的大人物?”
老人却是不足为意地继续说道,“说是府尹符大人亲自出衙门来迎进去的,老爷,要不要……”
“老子哪管得起那么多,对了,那群泥腿子闹事后来成什么样了?”中年胖子横肉一颤,提起泥腿子三个字的时候,咬牙切齿。
“老爷,后来那些茶农散掉了……好像是自行散掉的。”
“什么叫好像,老货,下回查清楚点。”这老管家是跟了这中年胖子很多年的老人了,胖子倒也没为难他得紧,至于这老货却也是一种别样的亲切称呼。
只是那胖子的长相实在让人难以恭维,黄掉了的豆腐牙,大秃瓢还是满脸痘,说句话都让人感觉带腥风。
待老人把所有话都说完之后,就悄悄退下,隐于黑暗之中了。
中年胖子倒是还在院子里散步,吹吹凉风。
“谪仙人郓王殿下驾到么?让老子好好陪你这皇子玩一玩儿。”
胖子的身影隐藏于一片假山的阴影之中,天上的明月好像也被雾霾遮蔽住了光芒,一阵秋风吹起,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好像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