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叹把所有发霉的书籍誊写完毕,周青虹就开始带着文叹去东市的酒楼讲书。周青虹在前面讲,文叹就混在人堆里当托叫好。原本只是生活所迫,叫文叹不得不做这些他自认为不诚实的勾当。结果听了几场下来,他就被周青虹所讲的故事深深吸引了,并且情不自禁的叫好。
他嗓门大,真心实意地叫好很容易带起一片叫好声。
不过周青虹却挺不满意。他对文叹说道:“你不要看不起讲书和当托。至少你当的就不好。你做不到全部背诵这些故事。所以你也不知道我这故事具体是怎么发展的。所以你也不知道到底要在哪里叫好!你叫的早了,我后面精彩的部分,看官就没有听到,他们就不会打赏;你叫的晚了,上个精彩的点就过去了,这就冷了场。我讲书便如阵前布阵,你叫好就如敲鼓鸣金。你打鼓打得准,我们就攻无不克;你若是乱敲鼓,那么三军皆溃!”
文叹并没有想到当托好有这么些弯弯绕绕。他听了周青虹的话自是感觉醍醐灌顶。
周青虹最近正在讲一部新写的作品,乃是人物品评话本。内容却是铁丐苦苦哀求才答应写的。这部作品叫做《铁丐大战盘蛇棍鸡鸣刀》,讲的是竹阴“盘蛇棍”戴昆和“鸡鸣刀”史留名来涂阳挑战,被本地的丐帮香主,大英雄大豪杰铁丐所败的故事。
文叹刚刚听到的时候,甚至打了个冷战,心道:“铁前辈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知廉耻……”但是等到听周青虹讲完整个故事,文叹知道,至少在涂阳,戴昆和史留名的名声算是臭掉了。
周青虹的每一句话都包含真情与技巧。语气的一扬,就叫听众宛若乘风而起,直冲九霄;语气的一抑,就叫听众化身鱼虾鱼翔浅底。更绝的是,周青虹只听铁丐的叙述,就把戴昆和史留名所用的招式样子学了个七七八八,在讲述的时候,将这些招式打来,就叫听众仿佛真正旁观了铁丐他们的打斗场面一样。
文叹此时才真正地对周青虹的言语造诣和表演功底佩服得五体投地。
入秋不久的一个傍晚,文叹请周青虹上座,自己则在周青虹面前跪下。
文叹真心实意地说道:“文叹承蒙周先生收留,不愁食宿,文叹心里感激不尽!先生大才,文叹拜服,更想拜在先生门下,学习评书辞话。之后文叹当以师礼侍奉先生,还请先生收下文叹!”
周青虹心中感慨,面上不动声色盯着文叹良久,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我二人相处也有一旬有余,你的脾气秉性都属上乘,也的确有说书的天赋。唔,我这里有几个问题问你。”
文叹道:“请先生发问。”
周青虹问道:“说书看似站在台前风光,实是下九流的贱业,你可会后悔?”
文叹答道:“我已经身入丐帮,并无悔意。如今能拜在先生门下学习一技之长,怎么会后悔呢?”
周青虹又问道:“说书不只是张张嘴!它又有演,唱,学等技巧。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日子你可受得?”
文叹答道:“我观先生讲书时,更要演练武学招式,才使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我愿拜入先生门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绝无怨言!”
周青虹这才面露笑颜,感叹道:“不曾想我年过半百,却又收下一个弟子!”
文叹郑重三次叩首,又给周青虹奉茶,拜了周青虹做师傅。
自次日起,周青虹开始用心传授文叹讲书要诀。
周青虹道:“话语的基础,是呼吸二字。有轻重缓急的呼吸,也有咬吸吐纳的口型。叹儿,你当练习呼吸吐纳之法,小腹隆起,长呼长吸又或短呼短吸。时常练习不可懈怠。”
周青虹有拿出一本折经书给文叹。文叹一瞧,正是佛家的经典《妙法莲华经》。周青虹解释道:“此经是妙莲寺所藏经典全本。你当时常朗声阅读。经中有梵文众佛陀、比丘、比丘尼的名字,俱都与中原的名字读法迥异的。你时常朗读,可以使口舌清楚,吐字清晰。”
文叹拿来诵读之后,周青虹却摇摇头道:“我不要你全部背诵,也不要你知晓所有的含义。你却要揣摩经中的语气。你这样语气平平、千篇一律地读就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周青虹拿经书来诵读,声音哄亮威严,犹如佛祖正与十万比丘、比丘尼讲解一般,其声如洪钟,沁人心脾,引人入胜。文叹只感觉自己好似坐在莲台之上,耳边梵音袅袅,头顶凉风飕飕……
“呃?”文叹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头发还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有神话传说道,山中无岁月。这是一种人类全神贯注的状态。当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的流逝会变得更加迅捷和隐秘。文叹专心致志地学习评书辞话。他虽然还上不了场,但进步之迅速已经让周青虹十分欣慰。
铁丐常常羡慕地对周青虹道:“你果真找了个好徒弟!进步一日千里!相比之下我那个铁疙瘩真是笨得可以!还好我的义女已经掌握灵猿听禅步法的一半精髓。”
周青虹只是笑笑不说话。
转眼间,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个时节是大地回暖的好时候,也是地上民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尤其是丐帮的乞丐们,他们尤其高兴。拥有房产的丐帮高层毕竟还是少数。丐帮更多的还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着的可怜人。涂阳的乞丐们没有被饿死冻死的,这是涂阳丐帮香主铁丐值得高兴和自豪的一件事情。
铁丐此时正和他的副香主周青虹说道:“虹子!我涂阳丐帮一冬天下来竟然壮大了一倍!有外来难民投奔,又有原本小乞丐成年。如此我丐帮实力大涨,在涂阳更有地位!”
周青虹正在整理文书。这些都是丐帮弟子打听来的各类情报。可以卖钱。周青虹整理得有些头疼。他犯了个白眼说道:“乞丐增多正是天下多灾多难的结果,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多了这些张嘴吃饭,你去带领帮众上街要饭,却别来烦我!城南朱家丢了条宝贝的西域绒犬。等我找到了,大小也能换点赏钱!”
铁丐无语道:“虹子,你是不是傻?那条毛狗说不定就是我丐帮弟子抓来打牙祭了,你还要去帮人家找?不如你去再讲讲书呢!”
周青虹一想还真是这样,这个气啊,把文书一丢,说道:“看你香主不急,我个副香主急什么?正是春耕之时,人们无不是忙忙碌碌,如今听书看热闹的人少了不少。丐帮的生意也不好啊!”
铁丐道:“我却有个好生意。城东黄记绸缎庄的东家家里要娶媳妇,正是我们丐帮出手的时候了!”
“你总算做点靠谱的事情!”
商量一番,铁丐和周青虹叫来文叹、白婉云以及铁疙瘩。铁丐吩咐道:“此次黄家娶亲,我丐帮一定要赚上一票!白婉云,你马上找来机灵帮众十人,来我住处。铁疙瘩,你马上去土地庙召集七岁至十二岁童子,来周先生处。”
周青虹则对文叹吩咐道:“黄家家主与涂阳县尉有关系。像平常那样上面讨要礼钱,定然不成。文叹,你马上写出简单易懂,朗朗上口的贺词童谣八句,一会儿就教给来到这里的年幼丐帮弟子。”
黄家娶亲当日,铁疙瘩与一众丐帮的童子清洗了头发脸面,聚在一起,足有二十人。一众幼童拉开阵势,也有点浩浩荡荡的小意思。众童不是去到黄家的宅子,而是去到城西一处小院子附近等候。这户人家姓卢。卢老汉有一个阿如花似玉的女儿,正是黄家将迎娶的新娘子。
不多时,便有吹吹打打的仪仗过来,后面新郎官,黄记绸缎庄少东家黄欢,骑着高头大马,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连脸上的麻子也容光焕发。新郎身后四人抬大花轿,随行的婢女仆从,俱都是欢欢喜喜。
新娘子此时被七大姑八大姨簇拥而至门口。有个姑婆说道:“新郎官来娶新娘子,却要十金来请新娘子出门。”
黄欢依礼答道:“君子不常挟金出门。却也有喜钱,同喜同喜。”说罢他便洒下几个铜钱在马下。
铁疙瘩见状,喜出望外,对左右童子叫道:“该是我们出面啦!”
一众丐帮童子嘻嘻哈哈地跑上前去,将马下的铜钱捡起来,揣进自己的布口袋里。
黄欢收了笑容,心中纳闷:“来捡喜钱的不应该是新娘家的孩童吗?”
没想到丐帮童子捡了铜钱却不离去,只是围在新郎官的马前。
黄欢一脸不悦,他恍然大悟,这些童子一定是来蹭喜钱的。这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不能发火。他忍着不快,又掏出几枚铜钱掷在马下。哪曾想小乞丐欢欢喜喜地捡起铜钱,却仍不离去。
黄欢长舒一口气,他对着自己的傧相说道:“就当是行善积德,再替我取些铜钱来,打发了这些童子。”。
那傧相却不乐意,他对铁疙瘩等人厉声道:“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贪得无厌,活该乞食要饭!还不快快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