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风微微有些凉意,天色晴朗,明月湛湛,月白风清夜色甚佳。
星云本打算安置云晔休息之后就离开,只是两人好久没见面,忍不住就要说上几句话,没想到这一说就没完没了起来,索性一起在祗园里漫步欣赏起月色来。云晔本来还想让星云去把皓婉找来一起聚聚,不过想到刚才皓婉的神情,想必她现在是没有这个心情的,也就罢了。
云晔抬头看了看月亮,低下头的时候目光刚好落在星云宁静的面孔上,她忽然点了点头,略带赞许地说:“看起来你心情好了许多呢?”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星云话刚说了一半,禁不住有些不好意思,截住了话头,“也许这就是做人比做神的好处吧,都说人生苦短,既然如此,许多事情反倒容易一些呢。”
云晔心照不宣地一笑,点点头说:“明白。”
“其实有些心思要放下真的很难,”星云轻叹了一声,抬头看着月亮,脚步却没有停,“但是一直想不明白,有时候会绝望,绝望了,反倒想开了,”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得很低,低得几不可闻,“有一天,忽然间就这么想通了,心底里若有所失,但又有些轻松的感觉,从那以后,心里变得像石头一样静止,又觉得只要能经常见到他、哪怕是看个背影,就已经很愉快了,而根本不会去纠缠得到或者得不到的问题——只要我能帮到他,实现他的心愿。”
云晔望着星云,她脸上的表情的确正是她自己所形容的那种沉静,对一个人的感情到了这个分上,真的是已经无话可说了,她由衷地说:“真是很佩服你,我做不到这一点。”
“做不到是因为还存有希望吧。”
云晔点了点头:“是,有时候明明知道这希望简直就是做梦,”说到这里,她自失地一笑,“而且抱着这样的希望对自己不好,可又放不下,干脆只好祈求今生不要碰到那个人——希望我这辈子运气足够好,不过转念一想,就算这辈子运气足够好下辈子也能这么好运吗,所以还是要强迫自己去解开这个结。”
星云忽然笑了,微笑着对云晔说:“我对你有信心。”
“为什么?”
“不为什么?”星云摇了摇头,她微微蹙了一下眉,“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担心过你,你心智坚强,我只是担心我师姊。”
“皓婉......”
“是啊,师父似乎想让她离开祗园,师父他,从前生转世为人开始,就变得跟现在这样了,不是说他性格变了,而是天人结界,人类、世界、宇宙……这些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心里塞满了这些,对师姊也不像以前那样,这一世表现得更明显了——师父,怕是不再爱大师姊了。”
“不,”云晔打断了她,“你师父他不是不想继续爱皓婉,而是他根本就爱不起了。”
“爱不起?”星云很疑惑地看着云晔,问,“为什么说爱不起?”
云晔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人的心,就那么大,人的思想所能包容的,也就那么点,如果装满了一样东西,明明知道别的东西也很重要,甚至很想要,可是却装不下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星云点了点头,“师父心里装满了结界、天人各道、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再也装不下师姊的爱核对师姊的爱了——唉,其实这也可能是我忽然想通了的原因吧,如果我的心里也能装满别的东西,就不会再惦记那些事情来纠结自己,可是大师姊她却想不通。”
云晔摇了摇头:“皓婉她并非不知道,只是她不愿意想通,她不愿意承认世界已经改变,人也都变了,许多情感回不到过去。”
星云沉默了,两人沉默着并肩走了一会儿,走过娑罗园的门口,星云明知道释迦不在里面,
可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然后她象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转头对云晔说:“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没来由地对你有信心,因为你和师父有时候很像。”
“哦?怎么说?”
星云想了想,说:“你们总是很明白自己想做什么,而且都会放弃一切地去做,当然你和师父不一样。”
云晔又摇了摇头说:“差远了,我没有你师父那么包容万千的心和胸怀,我往往只能从自己这里去思考问题。”
“但结果往往是一样的,”星云反驳说,“当你们决定了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们都很舍得放弃,哪怕——哪怕是放弃自己——对师父来说,放弃师姊其实比放弃他自己都难,但他做到了,我想,云晔你——”
星云正犹豫着该不该说,停顿了一下,云晔自己却接口道:“如果必须放弃梅洛斯的话,我会放弃的——只是星云,你难道不祝福我和梅洛斯能有一个很好的明天吗?像沙罗和雷伊那样。”
“当然,我很希望你能有这样的结局,”星云先是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却又顽皮地一笑,“呵呵,像传说故事里,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贫嘴。”云晔笑着拍打了她一下,心里却忍不住期待星云说的能真的实现。
星云无奈地摊勒摊手:“你这认真难伺候啊,说你能割舍情感,你说我不祝福你,我祝福你,你却要打我。”
“好啦好啦,我谢谢你祝福我好不好?”云晔有些不好意思,轻快地转头看了星云一眼,有些羞怯地抿唇一笑,星云看在眼里,有些惊讶于云晔居然也有如此娇羞小女儿模样的时候——忽然想起神话时代第一次她谈起梅洛斯时,也。
两人几乎谈了整夜,直到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才各自回去略略休息了一会儿。
第二天上午用过早餐,云晔向释迦和皓婉等人辞行,看到雷伊和沙罗乍相逢又别离,两人虽然不好说什么,目光中那种缱绻难言的眷恋之情却再明显不过,她心中有些不忍,就问释迦能否留雷伊在此赞助,释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面露欣喜笑容的沙罗一眼。
然后他便简单地对云晔道了声再见,嘱咐星云相送。
星光看着姑姑离开,想到自己就这么离开灭神族可爱的伙伴们,留在这个祗园里头,忍不住有些眼泪汪汪,大声地对云晔说:“姑姑,你让羽若、杰、雷铃他们有空都来看我啊,千万别忘了我。”
星云本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这次她送云晔走的时候,一直送出了很远,心中颇有些留念的感觉,她有种预感,这一分别,也许很久很久都无法再相见了。
云晔也有些同感,然而送君千里必有一别,她忍住别离之情,含笑对星云说:“就此告别吧,难道你想一路跟到我们那里去不成。”
星云自失地一笑:“也是啊,我也该回去了,云晔呵,我真希望我能还能相见。”
云晔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流云,散而又聚,人生无定,但既有分别,自然有重逢,再见,你多保重。”
星云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道:“你也是,再见。”
舍卫城祇园精舍的黄昏,永远是炎热的印度最为清静凉爽之处,傍晚的夕阳缓缓落下,已是晚餐时分,小小的院落被笼罩在黄昏的晕红里,一个修长的身影静止不动地站在小院里,高而清瘦的身形也沐浴在美丽的夕阳下。
他就是被人尊称做释迦牟尼的佛门释迦觉者:俗家名字叫做乔达摩.悉达多的释加族王子,相传他从小便心怀天下,后来二十多岁时终于出家,苦修六年得到真谛开始传教。
小院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年岁、身材仿佛的妙龄女子,一个有一头浓密、直到膝下的长发,原本漆黑的发色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鲜艳的红,在她脸型完美的鹅蛋脸上、高贵典雅的五官,风韵难以笔描。另一个则是深褐色的半长直发,刚刚过肩,行走之间,微微摆动,显得十分俏皮,而在她精致的瓜子脸上,有着同样精巧妩媚的五官。
这两人都是释迦的弟子,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她们目前都已经中断了的祇园修行。
“师父,为何今日只有我二人听法?”两人同时走到释迦牟尼的面前,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短发的女子扬声问道,她的声音清脆好听。
“沙罗,”释迦对着短发女子,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又转向长发女子,也唤了一声,“皓婉,唤你们来不是传法,而是我希望你们能为我做一件事。”
沙罗疑惑地看了看皓婉,见她毫无反应,只得点了点头,没说话。
释迦接着问道:“灭神族族长云晔已经走了”
“是的,师父。”沙罗说道,皓婉依旧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释迦又看了看两人,停了一会,才说:“我希望你们能加入灭神族。”
“为什么?”这一次,是皓婉,她轻声地问道,她的声音柔软温和,却有着压抑不住的颤音。
“神不灭,人不能自渡自觉。”释迦的目光越过两个弟子,穿透祇园精舍的大门:就在他所处的这片国土,他已经尽了全力,可是还有那么多人拜倒在各路神明的脚下,甚至有些所谓的佛门信众,把他,坚决认定“众生平等”的他,也当成一尊神来供奉尊崇,顶礼膜拜。
神是不能解救众生的啊,即使佛门渡人,也讲求唯有自觉,方能自渡。可惜,这道理,众生却不懂,他千思万想,终于明白了,正是神的存在,才让人有了可以依赖的对象,若要破除这种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唯有——让神不再存在。
“师父,既然人可渡,”沙罗疑惑地问,“为何神不可渡?”
“亦有可渡之神,亦有不可渡之神,”释迦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让你们去并非灭神,而是渡神。”
“何为渡神?”沙罗问道,“如何才算渡神呢?”
这个问题,释迦早已思考过千万次,此刻,他胸有成竹地说:“让神明白人间非彼所有,自觉回归天道,使六道各安其位,即是渡神。”
沙罗点了点头,回答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们帮助灭神族让可渡之神明白自觉自渡的道理,自动回归,而灭除剩余的不可渡之神。”
“是,这些年来,灭神族一味以杀灭诸神为手段,实乃下策,”他犹豫了一会儿,微微垂下眼帘,叹息了一声,接着说,“不过若有冥顽不化、完全不可渡之神或人,其行为若是伤天害理,残害生灵,杀灭也不失为最后的办法。”
沙罗又点了点头,赞同地说:“是,师父曾言,除恶即是扬善,就是此意吧。”
皓婉闻言,只是抬眼,用她那双幽幽的碧眸看了看释迦,很快地,又微微垂下了眼帘,他明明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却只是和沙罗对答,他是在故意回避她的问题。
释迦见两人再没有异议,最后说道:“我前日已与云晔达成协议,你们可于明日即启程动身,跟着云晔,对你们,比跟着我更合适些,你们和她都很熟悉,在她那里你们会过得很好的。”
……
晚星灼灼,明月煌煌,星月下之下,祇园精舍在树丛掩映之中,露出朦朦胧胧的影子。皓腕站在释迦所居住的小院外面。院门开着,站在这个位置,她能望到释迦居处的一灯如豆,窗上掩映着的人影,随着烛火的摇曳,而显得隐隐约约,想必是他又在沉思洪荒宇宙的根本吧。
多少天、多少年了,几乎每个晚上,她都会站在这不远不近处,静悄悄地,就这么望着他,不动不摇,不言不语,真希望,能望到永远,可惜,这怕是最后一次了。
“皓婉,明日要启程,为何还不去休息?”皓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居然是释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终于敢单独来见我,舍得来跟我解释了,”她没头没脑,答非所问,“为什么?”
释迦微皱了皱眉,说道:“我已经说过,神不灭,人不渡。”
“不,我是问,为什么你让我去?”皓婉知道,若论法力和功力,星云才是释迦最得意的弟子,派她去合情合理,可她自己呢?本来也不比星云差什么,但这些年多少有些不思进取,早已今不如昔,根本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你还要在这里站到几时?”释迦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沉默了半晌,也避开皓婉的话题,反问道。
“原来,你、你都知道?”两颗大滴的泪珠悄然地从皓婉眼角缓缓滑落,她没有去拭,“你、你的目的就是想我离开你身边,不是吗?让我出家算了。”
“皓婉啊。”释迦唤了她一声,看着她满脸既倔强又伤心的表情,忍不住抬起右手,替她抹去那两滴泪珠,皓婉猛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释迦的右手:这温暖的手,我已经太久没有握过了。
他又叹息了一声,用开导和安慰的语气,低声说道:“你怎么还是不悟啊,出家不在于形而在于心啊。”
“我不要悟,我只要跟在你身边,”皓婉倔强地摇了摇头,不管不顾地说,“管他生死还是轮回,是神还是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痴儿,”释迦微微地用了一点法力,才不留痕迹地从皓婉双手中抽出右手,他看着皓婉,继续说道,“你虽然改了名字,甚至改变了样貌,可留在我身边,你会永远都当自己还是吉祥天女的。”
“我本来就是吉祥天女,”皓婉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释迦,停了一会,强调似的,一字一句地说,“是毗湿奴的妻子吉祥天女,我在你身边,我只会帮你,不会耽误你的大事。”
“你怎么不明白,即使你还认为自己是吉祥天女,但我已经不可能再是毗湿奴了,”释迦用略带无奈的声音说完这句话,转过身,背对着皓婉,语调变得极其平淡地说,“慢慢地,你就会明白的,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只有离开我,你才能拥有新的生活——跟在我身边,你永远跳不出自己心的窠臼,可是,你想要的,我真的已经没办法给你了。现在你快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你们就出发。”
“好,我走、我走——”皓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声线略略提高地说道,“既然你想我走,那我还留下干什么,我一定走得远远的——你放心,我会向你证明,没有你的日子,我也能过得好好的,过得更好!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是的,我很满意。”释迦还是背对着她,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冷漠语音回答道,然后,他也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回自己居住的小院,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了。
果真是佛门广大,不入无缘之人——刹那间,皓婉已经明白了,释迦的那扇门,可以对着众生敞开,却永远地对她合上了。想到自己多年的辛苦追随,一腔的痴心不改,她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又一阵伤心愤慨。走就走吧,我何苦赖在这里呢,我要向你证明,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的好好的——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再也不看那扇关闭的门,转过身,脚步虽然有些踉跄,却还是很坚定地走远了。
皓婉没有听到,那扇紧闭的门背后,释迦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落泪了,却没有抬手去擦,任凭泪水风干——那个最爱他千万年的女人走了,他不是不想去爱,只是爱不起,从此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的责任:天人结界。
在灭神族,她会有新的生活,新的爱人,他可以放心地让自己长眠在那道结界里了,也许千年也许万载也许永远。
许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是夜,皓婉便悄悄地离开祇园精舍,离开印度半岛,去了当时作为灭神族基地所在的小亚细亚安那托里亚高原。
第二天,沙罗启程的时候,得知皓婉已经于昨夜先期离开了,她不免有些惊讶,原以为大师姊是无论如何不舍得走的,没想到她走得那么痛快,可她却也不好问什么,辞别了释迦和同门,从此也踏进了灭神族的门——对她来说,如果不是参杂着对师父和师姊弟们的不舍,这是很幸福的,因为她可以和雷伊在一起了。
雷伊那个死脑筋,当年非说要为巴比伦尼亚神族无辜被奥林帕斯神族算计而死的同胞们报仇,一定要加入灭神族,而她则不愿意离开吉祥天女和辩才天女跟着她们拜在了师父门下。
......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云晔静静地等着无生出神完毕,才幽幽地对她说,“一千两百多年还不够长么?”
“比起此前千年万年,一千两百年算什么?”无生脸色惨然地望着她,“你自己呢?你难道又忘得了某人?”
“忘?”云晔重复了一遍这个字,长叹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忘了他,我只想淡漠了他,面对他就像面对一个路人——多奇怪呵,当初我是为了爱他才反抗神族,如今却要为了反抗神族而淡漠了他。”
“命运很不公平是不是?”
“真的吗?看起来,一千两百年真的不够长,还不足够让你明白释迦当时的心意,他不是不想继续爱你,他只是爱不起你。”
“明白,你们都说明白,我为什么要明白?我就愿意执著,又怎么了,什么爱得起爱不起,即使说他无情也是因为自私,他爱自己的理念胜过一切!”无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声线,声音里有些颤抖,“云晔,你凭什么来让我明白?我不是像你、像你们这样无情、心里只有冷硬的理念的人,我也不要做你们这种人。”说完,她似乎余怒未消一般,冲着云晔又喊了一句,“我真替梅洛斯悲哀,他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无心无情铁石心肠之人。”——这句口不择言的话一出口,无生就已经后悔,她赶紧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云晔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但她也并不生气,继续用平静的口吻说:“你说得对,其实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爱上我,假如这辈子我还能遇到他,并且还残存着以前那份感情的话,我都将封印住他关于我的所有记忆,这辈子往生之前,我也会封印住自己对他的所有记忆,如果我不能主动的淡漠了他,那就被动的好了,反正我不能让这样一段情感来影响我的决断。”
“你、”无生一时语塞,半晌才接着说,“你何苦呢?”
“长痛不如短痛,”云晔惨然一笑,“你不是说我是无心无情之人吗?没错,有些事情,只有无心无情之人才能做到,战争中,多情是致命的——天色已晚,我们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无生有些无言以对,只好又轻轻地说了句:“刚才的话,实在是......对不起......”
“没关系,”云晔笑了笑,说,“谁都有失态的时候,我走了,晚安好梦。”
说完她对无生略摆了摆手,转身向不遐局走去。
回到不遐居,她脑海中还是在想着刚才和无生的对话,只觉得目光炯炯毫无睡意,忍不住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拿起一幅卷轴,轻轻地摊开。
这是她自己去年冬天所做的画,画中正是漫天飞雪的时节,苍茫的大地上,除了洁白的雪,只有一些红梅被风吹落的花瓣,在风中飞舞,落在地上,逐渐被白雪覆盖,远远地天地苍茫之间,孤绝地站着一个不清晰的背影......
画的左上侧,题着一首诗,也是她自己写的:
万缕青丝拖枕畔,初更辗转望天明
三生执著收无果,一种相思梦未成
委地残红谁拾掇,漫天飞雪我伶仃
两行击鼓人人颂,那信洵兮负前盟
此刻,她的目光就是痴了般地落在这首诗上,都说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有谁记得结局是“余嗟阔兮,不我活兮,余嗟洵兮,不我信兮”呢?梅洛斯啊,想不到我云晔本是为了爱情,为了你才背弃了神族,如今却要为了和神族对抗而忘了你,负了曾经以为死生不渝的爱情,无生所说的命运,是不是真地对我、对你,太不公平了呢?梅洛斯,这辈子不会碰到你了吧,我在这里,你在哪里呢?
东方天即将破晓了。
......
第二天,几个闲不住的姑娘小伙子们又一大早便不知去向了,不同以往的是,现在他们没法一起出游了,按照昨夜的约定,他们出游不过是个幌子,目的却是想要探查一下血族和鬼族齐集长安,到底有什么目的?和他们目下有什么动静。
唯独云晔和无生不敢轻举妄动,血族的瑞斯特、李筱竹自然是认识她俩的,在前世时,她们都曾经鬼族的佩罗拉女王和诺维尔将军交手过,虽然未分胜负就各自撤了,但留下了深刻印象,想必他们也还都还记得。
昨夜的争执虽然过去了,但今天两人都有些神情倦怠,尤其是无生,更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虽然虽然共处一室,却不怎么说话,云晔正在画一幅写意山水,无生则端坐书桌,随手捧起一本书,却是一卷楚辞,正读到天问,越看越觉得心酸:屈夫子问了那么多,可见到老天回答过一句?
室内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纱,光线虽也好明亮,却有些朦朦胧胧的。
就这么日过正午,云晔的画眼看就要画完,无生虽然手捧着书,眼睛和心思却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忽然,不遐居的门砰的一声被几乎是撞开了,同时传来雷铃清脆的声音:“云姐姐在不在啊?”
“雷铃,你也太鲁莽了吧,”云晔搁下笔,抬起头,略皱着眉头望着雷铃,若不是的神经早被这些姑娘小伙儿们折磨得坚韧之极,这幅费了心思画成的画儿只怕就要毁了,“我不要求你们都学着做淑女,至少,做人应该文雅一点,进门之前先在外面问一声总不难吧。”
雷铃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了声“知道了啦。”
她身后传来轻轻的嬉笑之声,风舞笑着说:“呵呵,我就知道雷铃肯定会被云姐姐教训的哦,不过,我看教训了也是白教训呢,雷铃哦,你为什么不转世成一个男孩子呢?这样云姐姐就不会说你不够文雅了。”
雷铃低“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不想啊,要是我能选择,下辈子我一定转世做男孩子。
云晔又好气又好笑地瞅着她说:“你以为做男孩子就不要懂礼貌尊重别人了吗?”
“好啦,下不为例吧,”无生放下书卷走过来打圆场说,“雷铃,风舞,你们究竟遇到什么事情了,那么慌张?”
听无生提到正题,雷铃立刻神色变严肃了起来,还有些紧张:“嗯,我们碰到那两方面的人了,他们差点在朱雀大街打起来。”
“啥?朱雀大街?”云晔有些惊讶地问,“怎么回事,瑞斯特和佩罗拉都不是如此鲁莽的人啊。”
“不是啦,云姐姐,”风舞摇着脑袋解释道,“瑞斯特和佩罗拉都不在,两边一边是那个诺维尔将军,血族那边我们都不认识,听他们彼此称呼,好像是叫伊琳,听起来,她在血族中地位也不低呢。”
“他们为什么差点打起来?”
“好像说是因为明天皇帝要召见各国使节,诺维尔说佩罗拉是龟兹女王,应该排第一位,那个伊琳的却说,龟兹安西四镇撮尔小邦,实力远不如大秦帝国,所以,瑞斯特虽然只是大秦的亲王,却应排在佩罗拉女王之前。”
“就为这?”无生忍不住笑了一下,“没听说血族和鬼族还这么在意普通人才在意的排行问题啊。”
云晔耸了耸肩:“没准还真就真么简单,也是因为两族之间积怨太深了的缘故,什么问题上都要争一下,”说完她转而又问雷铃和风舞,“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见他们吗?”
雷铃和风舞对望了一眼,想了半天,还是风舞说道:“是后天一早。”
“对,就是后天,”雷铃在一边补充道,“我还特意问了街边看热闹的,他们跟我说,是后天。”
云晔点了点头,追问了一句:“在哪里?”
两个小姑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半天才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说:“没问。”
“嗯,”云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以后打听事情稍微清楚一点,好了,我知道了,你们没别的事情的话,先下去吧。”
“是。”两个小姑娘其实满心想知道云晔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她们都是那种不怕有事闹就怕没事干的捣乱性格,回来的路上她们都商量都半天怎么才能凑得上那份热闹。
“干什么要赶她们走?”无生见雷铃和风舞满心不愿意地走了,才笑问云晔。
云晔笑答:“如果让她们知道了我打算进宫一趟,非要跟着我去怎么办?就算明说不让她们去,说不定还会偷偷去呢。”
“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在哪里举行典礼?”
云晔摇了摇头:“不用打听,召见各国使节,如此重大的典礼,除了大明宫含元殿,我还想不出别的好地方呢。”
无生恍然地点了点头:“明白了,你刚才故意问她们,是为了让她们也以为你不知道在那里举行典礼。”顿了一下,又问,“我和你一起去。”
“你?”云晔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本来想明目张胆进去,不过你要是跟我一起去,咱俩个就都隐身好了,不过这点隐身术未必能瞒得过血族和鬼族的高手,所以还是小心为是。”
无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隐身有隐身的好处,云晔,你虽然有个大唐公主的身份,恐怕也不好接近外国使节吧,至于说隐身被他们识破,恐怕也不容易,他们哪有那个心思。”
“你说得对,”云晔点了点头,“赞同地说,“他们难道真的愿意来朝觐大唐皇帝,虽然是皇帝,在他们血族和鬼族眼里,也不过是个低等种族的人类,我看啊,那次朝觐八成和他们的目的有关系,何况还有死对头盯着,他们注意不到我们的,嗯,就这么定了——不过无生哦,我本来好多年没去摆大唐公主的谱了,正想去堂皇堂皇,又让你拦住了。”
无生哧地笑了一声:“说笑话了,你想摆谱什么时候不能去摆,云晔,不要以为我是外族人不知道,这大唐公主的身份么,高贵是满高贵的,却也不在你眼里,何况,若非你是个身份独特的公主,你那皇帝哥哥只怕早已经把你送去和亲或者下嫁给哪个得力属下了,若是赶在前面几代,大唐公主那确实是权柄呵呵,嚣张跋扈的典范,现在么,也被管束住了,不是吗?”
“让你说对了,”云晔无奈地耸了耸肩,“幸好我是个身份特殊的公主——不说这个了,我要想个办法不让雷铃他们怀疑到咱们进宫去这件事。”
无生点了点头,说:“你慢慢想去了,我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