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晚些,当火热的夏天已来到欧洲大陆,云雾缭绕的阿尔卑斯山才刚刚开始了姹紫嫣红。
东方才刚刚薄露出曙色,此刻山中格外的宁静——这里是人迹不能到达的神的领地。
梅洛斯坐在一块青色的大石上,静静地吹着曲子,那曲子音调很是哀婉凄绝,梅洛斯很认真地吹着,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融入了这音乐之中。那乐器是希腊著名的续任克斯笛,那音乐改编自古罗马著名诗人维吉尔的牧歌:迈纳路的歌。
一曲终了,梅洛斯还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中,一动不动、有些痴痴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久他才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好友西里亚斯,因为西里亚斯有早起散步的习惯,便很随便地说道:“是不是我的曲子吵到你的雅兴了。”
“不,完全没有,相反,你的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
这是阿尔忒弥斯女神的声音,梅洛斯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女神早安。”
阿尔忒弥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他们这么恭恭敬敬地对她,可是这是神族的规矩,她也无法改变,她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你也早,”停了一下,她又用很温和地口吻问道,“好忧伤的曲子,你有什么心事吗?”
说罢,她自己在那块青色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梅洛斯。
梅洛斯本觉得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心事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何况对方还是个女神,可是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曲子的缘故还是因为阿尔忒弥斯语气里的关心让他就是有一种要倾诉的欲望,他在女神身边不远处也坐了下来,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是的,女神,我、我、我,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可我没法忘了她。”
“哦?”阿尔忒弥斯闻言侧过头,关切地看着梅洛斯。
梅洛斯正好抬头,接触到阿尔忒弥斯那充满关切的眼神,心里一阵冲动,他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东方的曙光,竟然将平素决不会对外人说的话,语无伦次地一股脑倒了出来:“她是个来自东方很奇特的女孩子,她有个很好听的当地名字,就是这曙光的意思,我几乎是第一次见到她,就爱上了她,后来,我们订婚了——虽然我知道,她不是我该爱的人,我也知道,我们不大可能在一起,可是我总是抱有幻想,幻想有些事情她永远不知道,这样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可是,我最怕的时候还是发生了,她走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曙光,垂下了头,把头深深埋在双臂之间。
听着梅洛斯语无伦次的讲述,阿尔忒弥斯心里涌起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仿佛是很想帮助到眼前这个无助而悲伤的人,只是,作为一个女神,万千年来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这让她即使想安慰梅洛斯一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讷讷地说,“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她应该也爱你的。”
“女神,这与优秀不优秀没任何关系。”
“那为什么她会离开你?”
“因为……”梅洛斯沉默了一下,才声音很沉闷地说,“她叫奥若拉,就是罗马神话中曙光女神的名字,她的东方名字叫云晔……她、她是灭神族的人……她一直没觉醒,也就一直不知道自己是灭神族的人,可是我是知道的,我只是不想说,我只是怕她知道,我只是想她永远不觉醒,永远不知道……可是那天,她去罗马救被宗教裁判所判了火刑的弟弟,她觉醒了……女神,我,”梅洛斯抬起已是泪迹斑斑的脸,“她要不是灭神族的人,她要不觉醒,不知道自己是灭神族的人,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唉——”阿尔忒弥斯讷讷了半天,想安慰梅洛斯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早就该猜到梅洛斯的爱人是谁的,那个以曙光为名的女子,奥若拉,不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娥欧丝吗?
“那个女人,”一个清朗而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尔忒弥斯和梅洛斯同时站了起来,转过身去,阿尔忒弥斯对她点了点头,说了声“早”,梅洛斯则又行了一礼,“雅典娜女神,早安。”
雅典娜也对阿尔忒弥斯点了点头,说了声“早”,又看了看梅洛斯,说:“那个女人不是你能爱的,她不仅仅是灭神族的人,她是灭神族的族长。”她看着梅洛斯,冷冷地说,“你知道有多少神族和亚神族死在她那柄灭神长剑下吗?你知道你前世、甚至前前世,都是死在那柄剑下的吗?”
“啊!”梅洛斯浑身一阵巨震,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雅典娜,摇着头。
“你会爱上她,我一点都不奇怪,”雅典娜继续冷冷地说道,“她叫奥若拉对吗?她以前的名字叫娥欧丝,跟奥若拉一个意思。当她还是奥林帕斯神族的曙光女神娥欧丝的时候,你就爱上她了,不过那一次,你也是因为她而死的。”
“什么?”梅洛斯神色看着雅典娜,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只得目瞪口呆地听着雅典娜继续说下去,“你不相信吗?”说着,她转向阿尔忒弥斯,说道,“阿尔忒弥斯,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啊?啊!”阿尔忒弥斯早就被雅典娜说得一愣一愣的了,她不知道雅典娜想干什么,下意识觉得她想说的对娥欧丝不利,可也没法否认她说的是对的,只得对同样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梅洛斯点了点头。
“不、不会的,”梅洛斯挣扎着说道,可是他心里也知道,两位女神所说的,可是云晔那清雅秀丽的面容和温柔的笑脸乱七八糟地在他面前晃着,他很艰难地说,“她杀我,是因为我是亚神族人,她是灭神族的,战斗中,不得已……”
“不得已吗?”雅典娜冷笑了一下,目光犀利地看着梅洛斯,语气冰冷,“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和她相爱,神族不许,她为了怕神族惩罚,杀了你,向神族表示忠诚——可事实上,神族并没有惩罚你们的意思。后来,她因为其他事情和神族不睦,又反叛了神族。”最后,她看着梅洛斯的眼睛,语气如刀,“这样的女人,你不该也不能爱。”
不要说是梅洛斯,就是阿尔忒弥斯,此刻也早已目瞪口呆了,她当然知道雅典娜刚才那番话都是胡说八道,她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雅典娜这么说的用意,作为曾经是娥欧丝朋友的她自然不想她那么诬蔑娥欧丝,可是,她刚开了开口,还什么话都没说,就被一股透彻心底的寒意感觉给彻底冻住了嘴巴。她转头看了看,雅典娜分明在看着梅洛斯而不是她,可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就是来自雅典娜。阿尔忒弥斯很清楚自己不是雅典娜的对手,若是自己破坏了她的算计,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一眼早已呆若木鸡、面青唇白的梅洛斯,心里想,还是以后有机会再把真相告诉他。
雅典娜终于从把她那犀利的目光从梅洛斯身上收了回来,对阿尔忒弥斯说道:“我们走。”
她的话透着一股压力,让阿尔忒密斯都没有拒绝的想法就机械地点了点头,临走,又实在同情梅洛斯,讷讷了一会儿,明知道此刻的安慰有等于无,可终于还是说道:“梅洛斯,你别太伤心了,你这么优秀的人,会有值得你爱的好女子爱上你的。”
说罢,随着雅典娜走了,二女神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雅典娜才转头看着阿尔忒弥斯说:“不用我对你说什么了吧,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他”,说到这里,她加重语气说道,“也对你最有利。”
阿尔忒弥斯看了看雅典娜,雅典娜那布满寒霜的脸彻底打消了她想将来把真相告诉梅洛斯的想法,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对他来说,长痛不如短痛,让他断了想头不是件坏事。”
雅典娜点了点头,说了声“我还有事”,加快步伐先走了——她不知道阿尔忒弥斯是真不懂她为啥要这么说还是装糊涂,总之,她相信她不会告诉梅洛斯事实真相,这就足够了。
阿尔忒弥斯看雅典娜走远,吁了口气,才稍微放松了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显得简直比神后赫拉还要有威势了。回头看了一下,远处,梅洛斯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她顿时大动恻隐之心,可是却又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安慰得了他的,所以叹了口气,还是离开了。
梅洛斯傻了似的地站着,他脑海中仿佛乱得一塌糊涂,又仿佛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好像人飘飘悠悠踩在云端,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想仰天长啸却张不开嘴,想扔掉手中的续任克斯笛——那是云晔亲手制作送他的生日礼物,又抬不起手。整个人失魂落魄,痴痴呆呆,浑身乱战者,不知所以。
“啪”,一击重掌击在他肩上,随之是一声略带斥责的朗声“梅洛斯”。
梅洛斯一个激灵,愣了一下,慢慢地转过头去。
“梅洛斯,你这是怎么了,”卡克斯修长的眉毛蹙成一团,“丢魂了啊。”
“噢,”梅洛斯下意识地仰了一下头,眼神还有些晃晃悠悠地看着卡克斯,“卡克斯,你记得前世的事情吗?”
卡克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记得。”
“那你记得我前世怎么死的吗?”
卡克斯一震,上上下下打量了梅洛斯一番,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记得,死在灭神族族长云晔的剑下。”
“她果然是叫云晔吗?”梅洛斯只觉得眼中有难以控制的酸涩,他抬起头忍住那种感觉,接着说,“那么,第一世呢,我是说我们刚成为亚神族人的那一世。”
卡克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大,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呢?”梅洛斯痴痴迷迷地说。
“论理,以你的实力,应该记得一些前世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也不知道,”卡克斯说,“不过记不记得也没什么关系吧。”
“不,有关系的,有关系的……”梅洛斯喃喃地说着,忽然想起还没问卡克斯为何找他,于是问道,“卡克斯,找我有什么事情?”
“事情?”卡克斯一挑眉毛,“瞧我,也给你弄糊涂了,有任务。”
“任务?”梅洛斯疑惑地追问了一句,好像这辈子当亚神族人挺轻松的,这么多天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任务两个字。
“嗯,任务,”卡克斯说完,向正在朝这个方向走过来的克莱格斯和加托尔挥了挥手,等他二人走过来了,才对他们三个一起说道,“神族让我指派两人去意大利保护新任教皇本笃十一世,我想让梅洛斯和加托尔去。”
保护教皇?梅洛斯本能地感到抵触,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年轻气盛的克莱格斯已经抢先说了:“保护那个老家伙?让他去死算了,神族真是怎么想的,尽和意大利那些污七八糟的教皇扯在一起。”
克莱格斯曾经目睹过一场火刑,虽然和被刑者非亲非故,但那种残忍的刑法还是让他刻骨铭心,从此便深深恨上了罗马教廷,可是神族却暗中支持罗马教廷,这让他感到分外的诧异:那些并不信仰神族的混蛋,有什么好支持有什么好保护的。
“克莱格斯,”卡克斯斥责了一声,“不可对神族不敬,神族这么做,自然有神族的理由。”
克莱格斯虽然是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却独独对卡克斯这个族长言听计从,当下摸了摸下巴,不说话了。
却听加托尔冷笑着说道:“有什么不好解释的,需要嘛,把教廷和教会当出头椽子,对付血族、对付灭神族,还可以对付不听话的老百姓,到时候再把教会收归己有,不就都全了。”卡克斯瞪了加托尔一眼,倒也没说他什么,他知道这个弟弟不能说服的,越去说服他,他越可能坚持,倒是不说,他也就想想,不见得一定会往心里去。对神族不敬的话语在加托尔口中说出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可是他到底在心底里怎么想,就连卡克斯也不很清楚,不敢深究,好在他只在熟悉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所以倒也没什么大的不是。
克莱格斯和梅洛斯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加托尔这么说了,他俩人虽然不敢苟同他的想法,却也不去反驳他。他俩对神族支持宗教的那些残暴野蛮的行径不满,但却也认为神族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并不减少对神族的尊敬。
“为什么是我?”梅洛斯有些不情愿地问,他曾目睹过宗教裁判所对云翔的火刑,那种震撼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此刻让他去保护教皇,他是一百个不情愿。
卡克斯心里也知道,他们多半都不情愿,他语带歉意地说:“没办法,你从意大利来,对那里情况最熟悉一些。”
“可是……”梅洛斯本来还想为自己辨几句,可是到最后却又觉得意兴索然,干脆也不说了,点了点头,敷衍道,“行了,我去。”
加托尔有点诧异地看着梅洛斯怎么这么快就放弃抵抗了,他本来还饶有兴趣地想看看梅洛斯怎么和哥哥这个族长过招,此刻见卡克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转念一想,觉得去也不错,一笑,懒洋洋地摊了摊双手:“好了,我去。”
卡克斯松了口气。
克莱格斯不解地看着加托尔问道:“为啥去保护那些个昏君?”
“嗯,”加托尔侧头想了想,才说,“总比呆在这儿啥也没事干,气闷要好,是吧?”
卡克斯有些好气又好笑的感觉,他交待说:“可能刺杀教皇的人,普通人你们是不用担心的,主要是血族和灭神族人。”
………………
行行复行行,迟迟复迟迟。
七月流火的初秋,告别了无生等人,云晔带着何麓等部分灭神族人,离开了欧洲,前往此时正被蒙古人统治着的东方。
这不是一趟愉快的旅程,所有曾经繁华过的地方,如今都是兵火洗劫之后的荒凉一片,凡是蒙古大兵曾经经过的地方,虽然不再是十室九空,比起曾经的繁华,还是大有不如。不过,大部分地方都已开始了重建和恢复,此刻显得粗糙,倒也生机勃勃。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春风不用很舒服,不用很温柔,只要能略吹走一点寒冬,就已是足够了,人类,还真是很有生命力的族群啊。
目的地,是江南,那个曾经十丈软红之中最为文化昌明、繁花似锦的所在。江南,那父母口中描述的故乡,虽然云晔离开的时候只有五岁,但乡土之情还在,按照他们的速度。早该到了江南,可是他们偏偏停留在北方,没有去此行的目的地。也许这就是所谓近乡情怯吧,真不想看到被蒙古人蹂躏过的故乡是什么样子。
夜色浓重,大都毕竟是大元帝国的首都,虽然不似那个西方人笔下那般似乎遍地黄金,好歹是处繁华地界,蒙古人入主中原不过三十年,大都的百姓竟然都已经不太在意自己身为汉人在蒙古帝国“第三等级”的耻辱,开始把现在的元帝铁木耳当成自己的皇帝,什么鞑子汉人的区别,也就不那么特别在意了。
大都还是很繁荣的,比西方世界最繁荣的城市都更繁荣。
身为纵横八荒六和、活到八十高寿的大帝忽必烈的孙子,现任的元帝铁木耳可就差远了,不仅武功远逊,而且年仅四十多岁的他,却已是老态毕露,早无半点进取之心。
高大孔武的雷吉德,清俊无双的雷伊,两个男子和面目姣好肤色微褐的沙罗看着都不像汉族人,云晔和任羽若、姬芣苡三女都是肤色洁白、面目秀丽、身材纤细,典型的江南女子,何麓虽然看着是汉族人,却更像是北方人,这样的一行人,走在任何都市的街头,都会显得突兀,唯独在大都不会,先后被辽、金、蒙元等异族统治过的大都,对男女之防远不如汉人为主的南方来得严格,别说普通女子在街市上行走不算什么,就是皇室贵女也会偶然抛头露面,而且,大都汇集了八方来客,有个巴看着既不像蒙人也不类汉人的人走来走去,大家也就自然而然把他们归入到了色目人的行列里头去了,反正色目人在蒙古帝国到处乱窜,多得很。
至于这第二等级的色目男女、第三等级的北方汉人和第四等级的南人女子怎么走到一起,旁人也懒得关心。
在烈日炎炎下转悠了半天,回到他们包了一个小院的客栈,众人在院中大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品茗围坐,闲话了云晔说道:“按昨日流星的说法,有龙神亚神族人在蒙古皇帝的身边,不知道是什么人呢?”
沙罗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些要紧人物吧,说不定就是姬成安和姜石年。”
云晔忽然“嗤”地一笑,言辞中尽是嘲讽:“如果这汉人知道他们信奉的民族祖先炎帝和黄帝的转世居然助蒙古人为虐,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是啊,此时的中原,比我们唐时所见,真是大大不如了,”雷伊也点了点头说,他是个爱美的人,唐时中原的繁华,如大多绽放的牡丹,富贵绮丽,真是让他无法忘却的美景,上次战争之后,他特意与沙罗定居长安,到他们四十岁左右时双双辞世之时,正是大唐朝鼎盛之日——他应该很庆幸他没见到安史之乱,“大概就像西方世界,现在比起希腊罗马时期,也差远了一样。”
何麓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曾经的家乡那边就更是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台,什么阿拉伯帝国,又是蒙古人西征,然后现在是马木留克统治着……而曾经创造了灿烂文明的古埃及人,早已烟消云散。
任羽若慨叹了一声说道:“原来世界竟然是在退步的。”
“错了,”云晔很严正地摇了摇头,“退步只是暂时,而进步则是一定。”
任羽若并不见得赞同云晔这种“积极向上”的观点,只是作为对族长加长辈的云晔,有着一种天然的敬重,所以就“噢”地应了一声,没多说话。云晔知道她并不认同自己,也不同她多辨,一笑置之了。
雷吉德有些不敢肯定地问道:“如果我们不打算对蒙古皇帝有什么作为的话,我们就不会和龙神族或亚神族有什么冲突的机会吧。”
雷伊笑着回了他一句:“雷吉德你不想打架吧?你打架的功夫一流,不打架岂不没劲。”
雷吉德不置可否地嘿嘿一笑,却说道:“架么,能不打还是不打得好。”
“是啊,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云晔看着他,赞许地说,“一动刀兵就是生灵涂炭——最后不得已可能还是得动刀兵,但那要等到有足够把握的时候。”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吱声的姬芣苡轻轻地叹息着,低低地说道:“真没想到叔父他们竟然会帮助那么凶残的蒙古人。”——哪怕已经和姬成安等人为敌,她还是一直按照远古时期称呼姬成安为叔父,她对龙神亚神族的两位长辈、对那个她称为云慕哥哥的祁云慕,一直是保有一份敬意的,而这份敬意随着她对蒙古人的恨,随着她知道他们帮助蒙古人而逐渐产生了偏移:姬芣苡是出生在一个偏僻的江南小村,当她孩提时期,那个村子的人就是因为对蒙古人不敬而被剿灭的,她一家人因为临时去探访别村的外婆家而幸免于难,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回到存字时,那烧成焦黑还冒着的村子,以及横七竖八,死状凄惨的乡亲,此刻想起,更想到自己一直敬重的人竟然和蒙古人一丘之貉,心中的凄惶,可想而知。
唯一知道她身世的任羽若轻轻地伸手揽住了她。
其实,任羽若心中也很痛苦,她也不能相信,她的云慕,那样温和那样正直的人,竟然在帮着蒙古人。
云晔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是因为神族的命令吧,龙神亚神族中人中许多都深受‘君臣父子’思想的影响,对神族是不会怀疑的,纵然觉得不对,也会完全服从神族的命令。”
任羽若抬头望着云晔,神情有些犹疑:“姑姑,如果按你说的,拿中国古代的思想去唤醒现在的人起来反抗蒙古人统治,间接反抗神族,那么岂不是也会造成这种盲从的后果吗?”
“嗯,有可能的,”云晔点了点头,“不过,中国古代的思想也不仅仅是这些,也有‘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说法啊。”
“其实,还要看学的人自己怎么取舍,”任羽若看着云晔问道,“姑姑,我说得对吗?”
“对了一半,也要看教的人怎么引导,这个更要紧,因为最初学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有任何想法,要靠教的人来养成他的想法——我想,龙神亚神族的人在这辈子觉醒成为亚神族人之前,肯定也是读过圣贤书的,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目睹蒙古人的暴行而安之若素。”说罢,云晔又叹了口气,说,“明天去江南,大家愿意休息就休息愿意出去逛就出去逛——就是碰到亚神族的,也别惹事,碰到蒙古人的暴行,要管可以,暗地里管。”
众人应了一声,三三两两地散了。
其实,在大都的龙神亚神族人,并不如云晔所说的“目睹蒙古人的暴行而安之若素”,祁云慕和他的助手姒虬、姒灵等人,都是极度看不惯蒙古人的行径的,若非这是神族的命令,他们怕早已率先起来反抗蒙古人了。
祁云慕始终都不能明白,为何神族会帮助这些野蛮人。曾经,他寄希望于这位在温柔乡里长大的蒙古大汗能不同于他们靠铁马金戈起家的祖宗,对文明有所热爱而改变蒙古人在中原的统治,可是这位虽然没有开疆拓土的意图,却也脱不了蒙古人的文明的偏见。
怪不得他那个爷爷会箭射孔墓呢。
如此下去,蒙古人在中原不可能长治久安的。就现在这情况,真是应了老夫子的一句话“狄夷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
夏日的午后,街上不是特别喧嚣,祁云慕漫无目的闷闷地在街上行走着,心里极度不痛快。
和街上行人不同,他穿的不同于路上即使汉人都有些蒙古化了的衣饰,而是非常传统的宋朝士子的衣服,这衣服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风神俊秀,儒雅潇洒,可是,他此刻的神情却是极度郁闷,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无奈。
不能不说,祁云慕心中的矛盾和难堪快要把他压垮了,他本身是汉人,虽然他成长的北方,在他出生时已经属于蒙人统治,但他依旧是个汉人,尽管身为修道有为之人(这是他接近元帝的方法),元帝对他信任有加,可这并不能减少他身为汉人在蒙人统治之下的深深耻感。
可是偏偏保护那个给他和他的同胞带来深重耻辱和灾难的人,那个他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人,却是他所遵奉的神族命令他守护和帮助的人。
这种矛盾和痛苦成日折磨着他,这不,他刚出来透了口气,又要奉诏进宫了。
他的步履格外沉重。
任羽若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认出了他,在这个时候这个城市见到这个人,任羽若立刻明白了,此刻在这里主持事情的龙神亚神族人,很可能就是他。
竟然是真的,他竟然真的保护那个伤害了我们那么多同胞的鞑子皇帝,任羽若的心一阵猛颤,虽然早就知道这种可能,但当可能在她面前变成现实的时候,她还是极度的难以接受,这种难以接受的震惊,让她忽略了他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浓重悲哀。
她没有喊他,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见,才意兴索然地转身离开,一时间,仿佛连蔚蓝色的天空都变得灰暗无光。
………………
就在云晔等离开的第二天,无生做了个惊人的决定:行刺本笃十一世。
无生不知道如果云晔在这里会不会同意她这个决定,总之在教廷的酷刑有增无减的情况下,刺杀一个教皇可能会带来更大的血雨腥风,但灭神族的手段,神族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是灭神族在间接地向神族示威,只要神族支持教廷的血雨腥风继续一天,灭神族人不惮于立一个教皇刺杀一个教皇。
云晔的方法,潜移默化是好,只是太慢,在潜移默化收效之前,来点雷霆动作不是什么坏事。
和她同行的两个,都是死缠烂打了要去的,瑞斯特摆出一幅“教廷杀我那么多血族同胞,此仇当然要报”的架势,让无生奇怪的是,瑞斯特哪里打听来的灭神族要去行刺教皇的策划,可是不论她怎么旁敲侧击,瑞斯特却什么也不肯说。
既然甩不掉这个尾巴,无生也就干脆不去想,默认了他的跟随。
另一个是俞青——无生本来不想约人一起去,可是想到如果有奥林帕斯亚神族人在,多个人应付总是比较好些,也就同意了俞青一起去的要求。
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按照他们打听到的,今晚,教皇不在梵蒂冈的教皇宫,他在佩鲁贾。
消息还说,教皇身边,最近多出了两个特殊的护卫。
想必便是奥林帕斯亚神族的人了吧——他们果然出动了呢,无生眯起了眼睛,对今晚的行动有些期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