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耀京不禁黯然神伤,习惯性地端起杯子,仰头就是一口。等一入口,才发现喝的不是酒,而是茶。
他转眼望去,看向那幅山水画。
只见画中是一处幽谷,三两根竹子,一座凉亭,一条小径穿梭其中,通外未知尽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小径上行走着一个人,却只是背影,不过还能看出是个女子。女子手里撑着一把伞,显得孤寂落寞。
画是水墨画,廖廖几笔,却极具神韵。不过瞧那画迹,像是新作。
看着画中那孤寂的女子,柳耀京心头没来由地一痛,他忽然觉得已经了解花妒鳞很深很深。
便在这时,脚步声响,却是方才那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只听她道:“大将军,我家小姐有请后花园一叙。”
柳耀京点点头,站起身来。
谁知他刚起身,就差点摔倒。原来他许久未曾这样跪坐过了,一时不习惯,腿已麻木,只是他方才出神,一直没有注意。
小丫鬟赶紧上前将他扶住,弯下腰替他捶腿。
过得片刻,血液流通正常,腿上麻痹消失,柳耀京感激地笑道:“有劳姑娘了!”
小丫鬟甜甜一笑:“不敢当!大将军折煞小婢了。小婢春儿,有什么事,大将军直接吩咐就是,不敢大将军谢。”
柳耀京见她最多十一二岁年纪,却甚是机灵,说话得体,不由心喜,点头笑道:“那好,你就前面带路吧!”
春儿脆生生含笑答应:“是!”当先挑着灯笼在前领路。
出得门来,忽闻有琴声隐隐传来。琴声空灵幽远,似深谷花开,似小楼夜雨,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令人浑不知今世何世。
不知不觉间,跨过一道月门,来到了后花园。
春儿走到这里,也不出声,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柳耀京根本没有留意到春儿从身边走过,一副心神,完全放在了幽远的琴声和那正在抚琴的绝美女子上。
小小的凉亭里挂着两盏灯笼。
今夜无月,只有廖廖的数颗星辰,天地间似乎更加寂静。
花妒鳞神情专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柳耀京走到了身边,素手抚动,一声声天籁之音便从她指尖流出。那纤手,那古琴,还有那空谷幽兰般的容颜,仿佛融为了一体,琴已是她的化身,她亦是琴的化身。
琴音渐歇,如春之远去,花儿落了,令人惆怅。
柳耀京浑身一震,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已驻足花妒鳞身边,离得那么近,几乎贴到了她身上,赶紧后退两步,向花妒鳞深深一揖,由衷道:“姑娘琴艺高超,令人不知身在何处,在下冒昧之处,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花妒鳞起身避开,走到扶栏边,眺望着远处,淡淡道:“不必了。”
柳耀京怔了怔,道:“在下来,是为我那两个小妾向姑娘道歉的。”
花妒鳞冷冷道:“那就更不必了。”
柳耀京见她像块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一沉默下来,气氛更是难堪,只好没话找话道:“姑娘似乎知道我会来?”
花妒鳞不说话。
柳耀京道:“姑娘既然让春儿在门口候着,说明你肯接受我的道歉。”
花妒鳞还是不说话。
柳耀京笑了笑,道:“你不说话,就表示你已经默然接受了我的道歉。”
花妒鳞哼了一声,终于开口了:“都说不必了,哪来那么废话!”
柳耀京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今后就少说话,多看你。”
花妒鳞道:“只可惜你现在有了防备,要不然,今天我还要再刺你一次!”
柳耀京嘴越说越溜,觉得气氛越来越好,笑道:“实话告诉你,我很健忘,刚才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花妒鳞手一抬,小手里霍然多了把匕首,在灯光下,闪着森森寒光。
柳耀京倒抽了口凉气,只听她淡淡地道:“看来我又一次失去了机会。”言罢,手一抛,将匕首扔了出去。
柳耀京半晌说不出话来,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方才听着琴声,他确实没有丝毫防备,如果花妒鳞再刺他一次,岂能像上次那般运气,此刻焉有命在?
自己也不知是真的健忘,还是太傻了?抑或是根本就从未将她视作威胁。
可是以她的聪明才智,方才又怎会看不出自己毫无防备?难道她并不是真想再行刺自己?
想到这里,柳耀京像是溺水前抱到一棵大树,而不是抓住一根稻草,心中立时定了下来,脸上也有了微笑,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杀我的。”
花妒鳞道:“哦?”
柳耀京看着她修长的背影,忽然道:“前面花厅里的画是你画的?”
花妒鳞似乎怔了怔,道:“不错。”
柳耀京淡淡一笑:“你杀了我,我想再也不会有人陪在你身边,替你打伞了。”
花妒鳞赫然转身,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他,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声音竟有些颤抖。
柳耀京也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因为你恨我!”
花妒鳞垂下了眼帘:“那又如何?”
柳耀京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幅画应该是你这几天才画的。你报不了仇,恨在心头,什么也不能想,所以你孤寂;可如果你杀了我,报了仇,你又觉得前途未知,看不到未来,你依然孤寂。”
他声音低沉,有着深深的悲哀,仿佛诉说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内心的写照。
而这写照,正是花妒鳞作画时的心情。她痛苦矛盾,却无人能够倾诉,只好落于笔端,融在画中,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明白,不想却被那个可恨的人一眼看穿。
花妒鳞似突然间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柳耀京眼里满是怜悯,走过去,轻轻将她扶起,让她坐在石墩上。花妒鳞没有丝毫抗拒,只觉心里面空空的,没有着落。
柳耀京在她身前蹲下,轻轻地握住她的纤掌,柔声道:“放下吧!”
花妒鳞感觉到他温暖的大手,纤掌本能地往后缩,可是柳耀京的手已握得紧了,没能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