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梅花簪
听说阿塔儿几人都已经不知所踪,闻讯赶来的陈文举勃然大怒,命令将许宅上下都绑了。他冲着瑟瑟发抖的庄石潭大喝:“好你个庄石潭,竟然背地里走漏风声帮助奸细逃走了!你有几个脑袋!”
庄石潭磕头如捣蒜,连呼冤枉。
陈文举又问遍许宅的几个下人,值夜的都说听到姑爷他们亥时才回来,但是什么时候又走了却无人知晓。陈文举问不出结果,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又担心童知其怪罪下来,便一口咬定其中有人包庇奸细,下令将许宅上下都绑到衙门里去严刑拷打,务必要让他们吐出真话。
众人都知道进了那县衙的大牢上了刑便是九死一生了,一时间厅堂里哀求告饶声乱成一片,却又实在是无人知道他们何时悄悄离开的。
正在衙役们拉着众人起身推推搡搡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接着跑进来两队约莫三十来人、明火执仗的士兵,都是发缠骑兵帻,身穿生铁铠甲,胸前挂着护心镜,下身穿小口裤,腿上裹着行缠,脚穿革靴,穿戴都和县衙的官差截然不同。领头的士兵一手扶着腰间的马刀,一手执着火把,对着厅堂里拖长声音喝了一声:“平东将军到——!”
两队士兵排成整齐的队伍分列两边。童知其便如此阵仗、威风凛凛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陈文举连忙起身迎了出来。
只见知其头戴红帻束发,身穿兽面龙鳞铠甲,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脚蹬灿银祥云织履靴,身上披了一件西川红锦百花袍,因为走得急,风带得红锦袍在身后翻起。远远看去玉树临风,宛如天人。
陈文举觉得额头微微冒出了汗。他迎过去,欠着身子说:“下官办事不力,让一干人等走脱了。”
知其并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厅堂上,转身一掀披风,往上首的椅子上一坐,冰冷凛冽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众人。
陈文举跟上来,又说:“许宅众人都在此了。属下已经一一问过,都说不知奸细一行何时离去、去了哪里。”
知其斜眼扫了陈文举一眼。陈文举立刻闭上了嘴,低头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知其显然是有备而来,先对陈文举说:“陈大人,此事关系重大,为避免人多眼杂,还请你的属下都离开。你留下就行了。”
待众官差衙役都出了许宅大门,他又把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之后便问:“谁是许眉生?”
眉生还未应答,许氏已经先哭叫起来:“大人!不关我儿子的事啊!那个小贱婢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知其微微皱了皱眉,立刻有一个士兵箭步上前手一扬,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许氏的脸上。那士兵厉声喝道:“大胆!将军面前也敢放肆!”
许氏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她吓得立刻闭嘴不敢再说话。
眉生这才小心地抬头道:“我便是许眉生。”
知其看着他,冷着一张英俊逼人的脸说:“三年前的冬天,你跟随商队往西域去经商,途经赤黎王庭附近时,商队一反常态被赤黎人全部扣押。当时你和其他人并没有被关在一起。几天之后赤黎人未伤你们分毫,放你们继续西去。这事情你可还记得?”
眉生听到他提起此事,还对当时的情形描述得如此清晰,心想他大约已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到了七八分。心下害怕,又不知如何撒谎,只得低下头说:“草民记得。”
“你当时在哪里?”
“我……我被单独……”眉生支支吾吾,脑子里一直在转着要如何编一个谎,既能把自己撇出去,又不把姐姐和姐夫牵连进来。
可是还未等他想好这个谎话,知其已经一声断喝:“你当时和赤黎人在一起,是不是!”
“草民没有!”眉生吓得浑身发软,额头几乎要点到了地上。
知其放缓了声音,说:“你可知道同你姐姐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赤黎人?”
眉生双手撑在地上才能勉强自己在这个人强大的气场面前不至于立刻瘫倒,两条手臂却在不住地发颤,他说:“草民……草民不知道。”
知其轻轻一笑,往前探出身子,说:“我听说你和你姐姐庄砚感情很好。你可知道赤黎人根本不会把你姐姐这样的俘虏当人看待。在你们面前做得很好的样子,其实背地里却折磨她,凌辱她。我已经差人去查过了,你姐姐一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会的!他对我阿姐一直……”眉生猛的抬起头,却正对上知其看着他的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知其满意地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说:“把人都带走。把许眉生单独关押。”
等哭号的众人都被带了出去,陈文举凑上前问:“那走脱的奸细?”
知其对他说:“从现在开始关闭城门全城戒严,张贴画像榜文,悬重赏捉拿他们,有敢窝藏包庇者以通敌罪论处,株连九族。”
陈文举领命喏喏而去。
副官李霖走过来说:“将军这么有把握?”
知其嘴角勾出冷笑,说:“赤黎人的令牌根据身份等级有不同的材质,因此他们不容许将自己的令牌交给别人使用。他带有那块牌子,就足以证明他的身份。如今柯格部像他那个年纪、又有资格手持百炼钢令牌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常年驻守在漠北大营的柯格密迪,另一个就是当今的赤黎单于最心爱的小王,有‘战鬼’之称的柯格阿塔儿。无论那个柯吉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抓到他,对我们都是大有裨益的。”
李霖笑道:“真是没想到,将军当日一定要来一趟扬州,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
知其冷笑:“等抓到了人再谈收获吧。”
李霖立刻敛容,不敢再多言。见知其并没有准备出门,而是出了厅堂往左一拐,拐到了湖边的廊檐下去了。
“将军不回吗?”他跟上去问。
知其双手背在身后,淡淡地说:“你先带队回去吧。我四处看看可有什么线索。”
这个理由好生牵强。但是李霖也不便多问,只好回身收了队伍先回驿馆去了。
知其在月下沿着回廊一直走到尽头,便看到一个圆拱,上面题着“白鹭堂”三个字。他信步进去,穿过雅致的小院落,走到屋子里面。
他摸出怀中的火石和火媒子,打火点着了桌上的烛台,举着烛台四下照了照。
小厅里面空荡荡的,卧室的床铺铺了一半,显然是这屋子里的人回来之后铺床铺到一半便匆匆离去了。
知其四处走了走,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枚素银的梅花发簪。想是那女子匆忙间遗落了发簪也不自知。知其握着发簪,借着烛光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簪子上有些许划痕,想必用了有一段日子了。他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穿过的小院子里,稀疏地种了几株梅树,似乎已经都枯死了。
原来她喜欢梅花……知其暗暗想。
脑海中倏地浮现出那日去城外祭祖时,在街上看到的她。那张清丽的脸,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透出的疏落落的眼神。
知其莫名地对自己生出一丝嫌恶,连忙将簪子收进怀里,举步离开了白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