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赤黎破天荒头一回有了女将军,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草原。花铃将军的风头一时无两。连带着一起传开的,还有她和阿塔儿的关系。”
“雪蜜黎心急如焚,可是也没有办法。阿塔儿本来就对和雪蜜黎的亲事不满,这下有了红露,更是对雪蜜黎不理不睬的了。阿塔儿那个人啊,没有人管得住他。”
晨曦王妃慢慢回忆着,一桩一件说给坐在下面的庄砚听。
庄砚正在为王妃绣着花样,面上不带一点表情,似乎心里,未起一丝波澜一般。
晨曦王妃暗暗端详着她,她却连头都不抬一下,一心只在她手中的绣帕上,仿佛王妃说的那些话都一句一句从她耳边飘过、并未入耳一般。
出了王妃的内帐,庄砚的眼圈却迅速红了。
原来那一句句,都扎进她的心里了。
她仰起脸看着湛蓝的天空,蓦地心生悲凉之感。她这才发现,在这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没有他,她竟然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庄砚?”
她抬头一看,是密迪。
她忙深吸了一口气,想掩藏起失落的情绪。
但还是被密迪看穿了。他问:“他还是没有来接你回去么?”
庄砚没有回答,眼圈却又红了。
密迪叹了口气,说:“给他点时间吧。他和红露……”
“很相爱是吗?”庄砚开口问。一双含泪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密迪,两道好看的柳叶眉搅在一起,看了让人心疼。
在这种情势下,密迪何尝不想将她拥入怀里,安慰她说:“别担心。没有阿塔儿还有我,我愿意陪伴你一生一世。”可是作为阿塔儿的兄弟,他却不能说出口,甚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自己的心情。
他想了一下,为难地说:“他们曾经形影不离。”
庄砚恨恨地说:“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密迪说:“你要体谅他。这不是他的错。不光是他,我们都以为红露三年多以前就死了。她的身后事还是阿塔儿亲自办的,谁也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这样突然地出现,每个人都很震惊。阿塔儿的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庄砚又黯然下去。
他是深爱着她的。这里每个人都知道阿塔儿深爱的女人是红露,三年来念念不忘的女人是红露,曾经朝夕与共并且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是红露。
这样想着,两滴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密迪一下慌了手脚:“你……你别哭啊。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庄砚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可以令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又将她生生推开不管不顾了?
密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似乎几日来,又清减了不少。那身子窄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一样,见了不由得叫人心生怜惜之意。
到了傍晚,密迪慢慢踱到阿塔儿的行辕前,见哥里达在外面转悠,问:“你家小王呢?”
“现在可不敢去找小王。正跟花铃将军在里面吵架呢。”哥里达说起来一脸郁闷的样子,“本来这几天,小王就看着不怎么痛快。刚才不知怎么的,花铃将军盯着小王问庄砚姑娘的事情,把小王惹恼了……”
正说着,里面隐约传来红露的吼声:“她……你现在……爱我……走就是……”
密迪说:“你们也不劝劝。”
“哪里敢进去。”哥里达苦笑,“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小王那个脾气。之前庄砚姑娘在这里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本以为小王就此转了性子多好。现在看起来反而更糟糕了。”
密迪勉强一笑,说:“那算了,我改日再来找他。”
哥里达突然意识到密迪来一定是有事的,连忙问:“小王可是有事?要不然属下通报一下。”
密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没什么要紧事,本来是想找他一起喝杯酒。现下这情形你我还是保命要紧。”
说得哥里达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密迪正要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阿塔儿正气冲冲地大步跨出来,身后红露站在门里冲着他的背影大吼:“你给我滚!”
阿塔儿头也不回,走到跟前才见到密迪,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密迪朝他一笑。
阿塔儿对哥里达说:“把沙丘牵来。装几囊酒!”然后一脸愤懑对密迪说:“走,喝酒去!”
哥里达在身后问:“小王!您去哪儿啊?这里是咱们的行辕,咱们滚什么呀?”
阿塔儿烦躁地回头一喝:“滚回去睡觉去!”
眼见阿塔儿喝水一般喝下了整整一皮囊的烈酒,密迪说:“我来找你之前在晨曦王妃那里见到庄砚了。”
阿塔儿停下手,抬眼看着他。
密迪也看着他,没有说话。密迪在等他表态,那个女人,那个曾经令他为之疯狂的女人现在还在不在他心里。
阿塔儿复又低下头,声音中带着愧意,问:“她还好吗?”
密迪把眼神挪向西边玫瑰色的天空,反问他:“你说呢?”
阿塔儿低下头沉默不语。
密迪问:“你真的不再要她了吗?就将她那样扔在王妃那里?这岂是长久之计?”
阿塔儿仰天长叹道:“我怎么舍得……可是她虽然看似柔弱,性情刚烈却比红露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她如今,已是在怨恨我当日没有及时表态,将她扔在外面了。”
密迪说:“他们南人将贞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她已经委身于你,现在你如果抛弃了她,在这茫茫草原上,她还能去哪里?不是让她去死么?””
阿塔儿想起他们的第一夜,庄砚那嫣红的嘴唇,含羞又委屈的表情,那对因为疼痛而扭在一起的眉毛,水光潋滟的眼睛,心里刀绞般疼痛。
他何尝不懂得她的珍贵。她是他用命换来的呀!
方才在帐中,红露突然计较起那小瓶茉莉花头油。
那面铜镜、白色的小瓷瓶都纹丝未动地放在原处。阿塔儿从不碰它们。
红露却平白无故拿起小瓷瓶酸溜溜地说:“这些同朝女人真是娇艳,连梳头都要用这种油腻腻的东西,梳得头发油亮滑手。”
阿塔儿本来心情就烦乱,还要在红露面前敷衍着掩藏心事,本来就不胜其烦,现在见她又平白挑剔起他送给庄砚的爱物,没好气地说:“又不是你用的,何必如此在意!”
红露有些不悦,说:“那我丢了它。免得看着碍眼。”
“别动!”阿塔儿想都没想,一把从她手中抢过那小瓷瓶捏在手心里。
红露心头的火蹭地一下腾了上来,一把快手将瓷瓶又抢了去,狠狠砸在地上,说:“你喜欢那女人是不是?那天刚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你若不是真喜欢她,怎么会带着她去参加春宴?我都听人说了,你不光是喜欢她,还准备娶她为妻了是不是?”
瓷瓶碎在地上,浅黄色的油洒了一地,帐篷里弥漫开一阵茉莉花的芳香。
阿塔儿千方百计想隐瞒住、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的心事被红露戳破,再加上庄砚的心爱之物被打碎,顿时也恼了起来,回敬道:“再怎么喜欢她,现在她也不在这里了!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无理取闹?阿塔儿,我千辛万苦回来,只是为了你呀!可是我回来一看,你竟然已经和别的女人恩爱相好!你还想瞒我吗?这芷珪城还有谁不知道你从硕桂带了个女奴回来,为了她不知道做了多少离经叛道的事情,连……”
“你住口!”这些美好又令人痛苦的回忆被红露几句话扯了出来,阿塔儿再也忍不住地喝止了她。
红露被他一喝,顿时安静了下来。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地对待过自己。
果然三年的时间,人事变迁,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想到此,想到这三年来的艰辛,想到这三年里她所经历的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死死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阿塔儿,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爱不爱我?”她咬着牙问。
阿塔儿神色黯然,说:“我怎么会不爱你……你失踪三年,我的内心饱受痛苦的折磨。可是……可是……”
再也说不下去了。
可是人生总是在向前,会遇到新的人,发生新的事。当往日鲜血淋漓的伤口渐渐弥合,他毕竟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红露急了,追问:“那你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再问了!”
红露一把扯住他:“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这三年所忍受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阿塔儿烦乱无比地推开她:“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红露喝道:“你要是不说清楚,我现在就走!”
阿塔儿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嘣地一下断了。他大吼道:“我走!!”说完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阿塔儿又灌下一皮囊酒,已经微醺。
密迪见他只是苦闷,却无可奈何只是喝酒,昔日的意气风发在今天的两难境地中已经英雄气短,也无话再也劝他,只是陪着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而已。
阿塔儿抬头看着已经璀璨起来的漫天繁星,恍惚中眼前都是她的脸。
已经四日未见了。已经四天没有闻到她那温柔的香气,没有她的眼神,没有她的体温……
他好想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