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单独找你来?”单于站在大帐内,威严地看着阿塔儿。
阿塔儿心里有些忐忑,说:“阿塔儿不知道。”
“你给我跪下!”单于怒喝。
阿塔儿惶恐,立刻单膝跪下:“阿塔儿如果做错了什么,还请单于责罚。”
“责罚?”单于要气死了,“我听人说,前些日子,你让那个同朝女人和她弟弟见面了?”
“是的……”阿塔儿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事。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总是把他行辕里的事往单于这里捅,若被他知道了,非把那人撕成碎片不可。
单于用力地拿权杖在地上一跺:“上次祭祀的事情你还不吸取教训!你竟然安排他们姐弟相见?我看你是真的准备当同朝人的女婿了吧。”
阿塔儿有些恼,干脆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在单于面前把话都说清楚了,也免得众人整天把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行辕里,再到单于面前说三道四。
他跪在地上,对单于说:“单于,阿塔儿……阿塔儿想娶庄砚为妻。”
“为妻?”单于大吼,“你被她迷昏头了吧!你把她收在行辕里,为她做了多少翻天的事情,我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只当你是得了个漂亮女人一时贪新鲜,等你这股子新鲜劲过去也就罢了。现在你竟然跟我说你要娶她为妻?!”
阿塔儿低着头,没有站起来,也没有退让,说:“阿塔儿没有昏头,也不是贪新鲜。阿塔儿想得非常清楚,我这一生,只愿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求单于看在我追随多年的份上,成全我的心愿。”
单于见他此番是认真了,不免有些慌,沉默了一会儿,说:“阿塔儿啊,你不想做大漠草原的苍鹰了是不是?你就甘愿躺在一个异族女人的胸脯上过一辈子?”
阿塔儿说:“我不认为娶一个异族女人和成为苍鹰有什么关系。”
“有!!”单于重重地跺着权杖,“你杀了葛里就说明了一切!你以为我看不明白这其中是什么回事吗?这样下去,你最终会为了这个女人背叛我赤黎!”
“单于……”
单于用力转过身去,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父王还在芷珪城。想必这些日子你一心在那个女人身上,也没去见过你父王。你和雪蜜黎的婚事是他和赤锋王一起定下的,你自己去跟他说吧。”
“单于,我的婚姻不需要别人帮我做主。”他倔强地争持。
“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单于气得俯下身子,几乎要和阿塔儿鼻尖贴鼻尖,“你和密迪的婚姻都关系着我们赤黎的未来!我们是游牧民族,如何将各个部落联结得更加紧密?只有靠联姻!你以为你们遇到个心爱的女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喜欢那女人要留她在身边做宠姬爱妾我都没有意见!但娶为正妻绝不可能!你自己清醒一点,身为北小王,你对于赤黎不可推卸的责任!”
阿塔儿还想争辩什么,单于手一挥:“你走吧!自己好好想想!”
阿塔儿满腹忿然地出了单于的行辕,沮丧地回去。远远看到庄砚站在帐篷外发呆。
她永远都是这么忧愁仿佛一潭秋水。她对他顺从了很多,已很少有言语上的冷嘲热讽,却常常一个人发呆,痴痴地盯着一处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展现出夏天一般的妩媚和春天一样的柔情?
她的妩媚的微笑令人惊艳,却只是那晚的昙花一现。
他走过去,说:“站在外面不冷吗?这个天还没有完全转暖呢。”
庄砚摇摇头,轻轻搓了搓凉凉的双手。她该怎么让他知道,她站在这里只是想望见他回来的身影?
“进来吧。”阿塔儿牵起庄砚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冰冷冰冷,连忙将它们暖在手心里,说:“以后不要再外面站这么久,会受凉的。”
她轻轻点一点头,跟着他进了帐。
阿塔儿将火盆里的炭拨得旺一些,却凝视着暗色的火苗出了神。
他该怎么办?现在也还难以预料父王的反应,看来没有人会同意他娶她,至少是做不了正妻的。可是她是这样刚烈的女子,她强烈的自尊不会允许她甘心做一个妾。她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了?”庄砚问。
“没事。”阿塔儿躲过庄砚探究的目光,转过一边去。
他们各怀心事,帐子里冷冷清清。只有火盆里的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小王。”阿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声音有些忐忑不安。
“什么事?”
“……北地王来了。”
说话间,帐篷的帘子已被掀开,北地王已经走了进来。见到阿塔儿,他冷冷的,说:“本王回来有一阵子了,你也不来请个安。只好本王亲自来看你了。”
阿塔儿生分地说:“父王平日公务繁忙,无事,孩儿也不敢去打扰。”
父子之间冷冰冰的,比陌生人还遥远。庄砚在一旁看着,觉得阿塔儿仿佛一只遇到了天敌的猫儿,弓起身子炸起了毛一般。
北地王冷笑:“是吗?是本王繁忙,还是你繁忙?”他瞟了一眼站在阿塔儿身边的女子,嘲讽道:“王儿是忙着陪女人吧。”
庄砚垂下眼眸,朝北地王福了福身子。
阿塔儿不愿她留在这里听那些冷嘲热讽的话,抚了抚她的背柔声说:“你先出去吧。”
庄砚顺从地点点头,又朝北地王行了个礼,快步出去了。
阿塔儿目送她出去了,这才回过脸来对北地王说:“父王特意过来,有话就直说吧。”
“好。”北地王点了点头,说:“那个同朝女人,送她去奴隶所吧。”
阿塔儿没料到父亲竟然这么直接,一时没想到该如何接话,便愣在那儿不言语。
北地王见他没有说话,便自顾自环顾起他的帐篷来。记得昔年,他的帐中除了铠甲兵器,便不再有其他的东西;而如今,长案上那张黑色的瑶琴却分外显眼。
北地王走过去,轻轻拨了一下琴弦。那弦铮地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声音。
阿塔儿见他动庄砚的心爱之物,心中有些不悦,说:“父王……”
北地王却打断了他:“阿塔儿,你也二十二岁了,营地里也不能没个女人管事。和雪蜜黎的婚事,早些办了吧。”
“父王,我正想跟父王商量此事。”
“哦?你想好什么时候办了?”
阿塔儿面无表情:“孩儿的营地里已经有了合适的女人管事。所以我想,我和雪蜜黎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混帐!”北地王怒道,“你和雪蜜黎的婚事是本王和赤锋王定下的,如今雪蜜黎未做下任何错事,你说作罢就作罢,让本王和赤锋王的颜面何存?雪蜜黎以后在赤黎还要不要做人?你当本王不晓得,无非都是为了那个同朝女人!”
阿塔儿铿然说:“父王既然已经知道,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今日就在此禀告父王,孩儿不光要作罢和雪蜜黎的婚事,而且要娶庄砚为正妻。”
没有人看得起她吗?没有人容得下她吗?所有人都觉得她低贱吗?他阿塔儿还偏就是喜欢她,偏要娶她为妻,偏要成就她小王妃的地位!
“你放肆!”北地王喝道,“你堂堂赤黎小王,未来的北地王,你的王妃怎么可以是一个同朝女奴出身!”
阿塔儿冷笑道:“孩儿记得,母妃的出身也并不高贵……莫非正是因为母妃的出身,令父王对她不屑一顾,以至于母妃去世之前想见父王一面都不能够?!”
北地王顿时满脸通红,唰的一下抽出后腰的鞭子,指着阿塔儿说:“区区一个同朝贱奴,怎么可以拿来和你母妃相提并论!”他手一扬,鞭子狠狠抽在阿塔儿的肩上。阿塔儿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北地王见儿子这幅模样,顿时满腔的怒火都化作了悲伤。他半晌无言,末了,长叹了一口气,沉痛地说:“你明明知道当时本王正被围困。没能见到你母妃最后一面,也是本王心里的痛,这么多年都不能释怀。你何必又要再戳本王的痛处?!”
说到沉痛处,那双年过半百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竟然泛出了一层泪光。
阿塔儿也沉默无语。母亲临死的时候声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盼望着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快马早已派出,却久久没有回音……
母亲就这样苦苦挣扎着,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苦苦煎熬,想见到丈夫最后一面。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直直地望着帘帐,好像要透过那帘子,一直看到丈夫的归途。
这情景哪怕是在十五年之后,对阿塔儿来说,都新鲜尤昨,历历在目。
他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戳伤了父亲,半跪在地上,低下了头。
北地王看着面前的儿子,高大壮硕和自己一般,那双细长的眼睛,却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他拍了拍阿塔儿的肩膀说:“算了,王儿,我们今天不谈这事了。我们父子也好久没有一起痛饮了,过两日本王就要回龙川。来,陪父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