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和他对峙两天了。从两天前他把她掳回营地,她就一直缩在那个角落里,只要他一出现,她就立刻处于戒备状态,紧张地盯着他。她的倔强在他眼里未免好笑。可是这种兔子在老虎面前强打精神的逞强,却让他生了怜爱之感。
他杀人无数,刀子却没沾过女人的血。他抢掠过无数的外族人回去做奴隶,却从没有强占过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
他一向不太在意女人,也因此,有人笑话他依然是个小孩子。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既不哭泣,也不求饶,更不像很多女俘一样对他俯首帖耳献媚讨好,期望用身体换取生命甚至仅仅是一点点食物。因此,若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将她送回去当奴隶,他觉得可惜。
庄砚实在太困了。这两天里她几乎没有合眼。落在这样一个赤黎强盗的手里,她害怕极了。嫁一个纨绔子弟暗无天日终了一生她尚能接受;被贼首玷污而沦为玩物她却无法容忍。她以绝食抗争,已经两天粒米未进。
她饿得很难受,胃里一直翻江倒海;再加上一直没有睡觉,已经头晕眼花。这时他进帐来,见她面色惨白,嘴唇干得裂开,渗出丝丝血迹,笑说:“怎么?还不愿吃东西吗?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可实在是要吃不消了。”
“你明明以此为乐,又何必惺惺作态。”庄砚明明连说话都费力了,却还强撑着精神同他针锋相对。
他确实有兴趣看这个柔弱的女人能撑到什么时候。但要说他是以此为乐,倒是冤枉了他。他走到庄砚跟前,在她面前席地坐下,说:“女人向男人以死相挟的目的不外两种。一是真的求死,二是想得到更多。通常来说后一种占多数。你呢?”
庄砚看着他,用力竭的语气哀求:“你放我去死,好么?”
他笑了:“死?我还没得到你呢,怎么能让你死?”
庄砚见过猫玩弄捉到手的老鼠,先将一条后腿咬断,然后松开爪子,看着老鼠挣扎逃窜,却在老鼠仿佛要逃远的时候,扑过去一把捞回来,再咬断一条腿。然后继续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直到失去了兴致,才将老鼠一口咬死。
他就这样笑着,说着这么残忍的话,像一只猫在戏弄爪子下的老鼠一般,享受着这种看她垂死挣扎、看她求死而不能的乐趣。
庄砚眼前一阵发黑,晕了过去。
他看着她倒在地上,心里泛起一股活络的温柔,将庄砚抱到榻上。她的身体很轻很软,在他的手臂上像一团棉花一般,柔若无骨。她的呼吸很轻很缓。一摸她的手,冰凉。
他这才想起,对于这些南方来的人而言,现下的气候已经寒了。
他将她红色的衣服脱掉,用自己的裘毯将她裹好。他其实没有如此照顾过别人,但是此刻做起来却如此自然,偶尔不留神触到她的肌肤,都让他的心一阵紧张。他的本能唤着他去染指面前这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女人,可是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盘桓不去:他想要的,不只是一个侍妾。
他鲜少对哪个女人上心。相比于女人,他对攻城略地更有兴趣。那种乖巧温顺俯首帖耳的女人他只要招招手就有许多,然而这女人,明明是一朵洁白娇艳的山茶花,却偏偏生了野玫瑰的刺,才更让他心生爱怜。
想到这里,他拿过身旁的水囊,喂她喝了点水。
庄砚半是昏迷,半是昏睡。眉头紧蹙着,身体不时的微微颤抖。
他看着她的脸,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凝脂般光滑冰凉的手感让他一阵心悸。他从没抚摸过如此光滑的皮肤,细腻,柔软,好像天上的云朵映在湖里的倒影,轻轻一碰就会碎成一片一片的涟漪。
他就这样痴痴地趴在她身边,一直看着她。
庄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清波荡漾的江南,有母亲慈爱又空落的脸庞。有那个常年无人到来的小庭院里盛开的月季花,还有眉生小时候的样子,柔软的小手拉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唤:“阿姐,阿姐。”
突然,梦中又是满眼的血红,周围都是凄惨的哭声,她披头散发在慌乱和恐惧中四处奔逃却找不到出路。周围是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穿着皮甲的士兵手执利刃冷眼观望。那个人骑在黑色的马上向她冲过来,她惊恐不已,看得到他狰狞的脸,看得到他嗜血的目光。他死死盯着她抽出刀,对着她的脸一刀砍了下来。
忽的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上方帐篷的穹顶,一根根的龙骨发散地朝四方均匀地延伸。自己竟睡在温暖的榻上。
庄砚的脑海里迅速回想起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图景,他残忍地笑着,说:“死?我还没得到你呢,怎么能让你死?”
她忽一下坐起身,一阵寒意略过身体,才发现自己竟然只穿了白色的小衣。一阵惊恐蔓延过心头,难道在她昏迷的时候已经……
她迅速检查了一下周身,好像并无不妥,这才稍稍安心。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无力感和饥饿感。恐惧使她更加精疲力竭,身体的空乏**着她对食物巨大的渴望。她想要吃东西。她这才知道,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求死,是一个多么绝望的心情下才能做出的决定。
这时他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
庄砚迅速用毯子裹住自己,死死盯着他。
他笑了,说:“放心,我没碰你。”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他们同朝人似乎把贞洁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
她还是盯着他。
他不以为意,说:“还不肯吃东西么?我特意让人去找了大米熬了粥,要不要喝一点?”说着将粥端到她面前。
热粥散发出的香味强烈地摧残着她仅存的求死的意志。她仍在苦苦挣扎。这巨大的痛苦迫使她咬着牙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不想你这么快就死掉。”他的手轻轻拂过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怜惜地说,“人要是死了,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希望……这个词盘桓在她的脑中。如果活下去,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回家去?再见到母亲,再见到眉生……再去求一次希冀中美满的人生?
“当然,如果你非要死,我不会拦着。”他继续说,“你死了,我至少会按照同朝人的风俗埋了你;而你,也不过成为一堆在尘土里慢慢腐烂的肉。”
“可是,”他贴近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死了,从此以后,不管再过多少年,这个世界上都不会再有你这个人出现了。不觉得不甘心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终于伸手接过了碗。
刚喝下第一口,她就再也抑制不住饥饿,狼吞虎咽地大口喝起来,一直将整碗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始终看着她,看她终于放下碗,伸手将她嘴边残留的一丝米汤抹去,笑了出来。
庄砚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一滴一滴,最后捂着脸抑制不住地开始痛哭。
“还要吗?”他柔声问。
庄砚大叫:“你杀了我吧!”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自从扬州出发到现在的这些日子,她的心里一直压抑着巨大的绝望。本以为可以干净地死掉那也罢了,现在却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真恨自己啊,为什么如此没有骨气地喝下了那碗粥。大娘昔日里的一句句辱骂都浮上心头:贱人,贱丫头,贱骨头,娼家的丫头……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贱。不然何以在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面前就丧失了死的勇气。
她扯住他的衣襟使劲捶打着他的胸口,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他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反应。他以为她吃了东西有了力气,便还会像前几日那样冷面对他,不理不睬。那样他倒是还有兴致继续跟她玩下去。可是她却突然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才能让她平静下来,便轻轻捉住她的双手,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庄砚在那手臂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一股和尘土混杂在一起的男人的气息,蓦地在心底,升腾起对他刻骨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