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密迪的礼物
从前,但凡哪个村子受到赤黎人的袭击,往往要有人能够突袭出来向东营求援,东营才会知道消息并派出人马救援。往往军队赶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赤黎人劫掠后的一片狼藉和焦土。
到了东营,知其一改之前的城将在营地固守的惯例。他在各个村庄之间设了小兵站,每个兵站有三五个士兵值守。一旦某个村子遭到赤黎人的袭击就由两边的兵站烧狼烟或者举火,信号立刻就一个一个兵站传过去,只要半盏茶的时间就传到了东营。东营就能立刻出兵去驰援受袭的村子。
依靠这样迅速的信号传递,知其在腊月到来之前已经成功抵挡了三次赤黎人的掠边,几个受袭的村子损失甚微。
密迪有些烦躁了。眼看天寒地冻,部队的补给都要成问题了。这个童知其有些棘手,他要想个办法除掉他。
这天是除夕了。知其在军营里和李霖一起吃着年夜饭。想起去年的这时候,在尚州官邸的小楼上,看到那些小侍女们做的孔明灯,摇摇晃晃地升到天上去。
这两个月忙着设立兵站,制定新的制度,抵挡赤黎人的进攻。忙得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庄砚。这个除夕夜,喝着薄酒,却想起她来。
虽然营帐里燃着火盆,但是寒气却不停地往棉衣里钻,冷得骨头都在发抖。他和李霖哆嗦着手端着酒杯,一口灌下劣质的烧酒,让那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才觉得稍微暖和一些。
李霖感叹道:“哎呀,这北方的冬天真是冷得受不了!”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胡须,说:“瞧我这胡子都要结冰了。”
知其却在想着别的事情,说:“我想着,这东营不能只有冬天才有驻军。我想把尚州的守军分成几组,轮流到东营来驻守,全年驻守。”
李霖说:“东营条件艰苦不比尚州,士兵大多不愿来此。即使少将军强令执行了,待到三五年后我们回了大安,后来的城将又给撤了,我们不是白费劲么?”
知其看着火盆里暗红的光,喝了一口酒,说:“我想求陛下让我在这里多待几年。”
李霖转眼一想就知道知其的心思,说:“那少将军也不可能呆在这里一辈子。再说就算只想多几年,秀城公主也未必愿意。”
知其默默无语。李霖说的他都知道,可是他想试一下。
李霖说:“少将军何不将庄氏纳了妾,一同带回大安?在外驻守几年的将军寻个姬妾在身边侍奉也是常有的事,到时候带庄氏回大安给秀城公主奉个茶,就算纳入了驸马府,想来秀城公主也不会说什么。”
知其摇摇头:“和嘉那个性子……我不想她处处看和嘉的脸色过日子。我还是想她就这样在外面过自由的日子快活些。”
李霖说:“那……带回大安,在郊外暗下置个小宅子安置她。”
知其又摇摇头:“大安那种地方你也不是不知道,处处危机四伏,处处有人想踩你的尾巴寻你的短。若是这种事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了,密告到皇上那里,就是大事了。”
知其很头疼,想起那红梅飞雪之夜两人的琴箫合奏,心里想着,若是能忘却眼下这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和她每日过着那种弹琴吟诗的日子也算和美。
他搓了搓冰凉的手,想,冬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想回尚州见她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突然外面有士兵急报:“将军不好了!四个村子的兵站同时举火!”
知其连忙套上铠甲提起剑冲了出去。
他知道,密迪同时袭四个村子肯定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硕桂城兵力有限,必没有能力同时去灭四个村子。其中必然有三个是故布疑阵。
但是他并不知道哪个村子才是密迪真正的目标。
李霖说:“将军,不如一起扑过去,若是真的目标,再分出一小部分兵力却解救其他村子即可。”
知其略想了一下,便同意了李霖的方案,带着部队迅速出发了。
果然如知其所料,第一个村子里只有区区几十个赤黎人,知其分出一小队人马处理之后便立刻赶往第二个村子。
第二个村子和第一个差不多,几十个赤黎人在放火烧了一带民宅之后就迅速撤离了。
第三个也一样。
知其鼓足了气冲到第四个村子,以为会碰上密迪的主力。
可是第四个村子除了地上还在燃烧的几团火之外,什么都没有。
知其有些发懵。密迪在搞什么鬼?如果这四个村子都不是他的目标,那他的目标在哪里?
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一阵火光划过,大叫一声:“不好!尚州!”
原来密迪故布疑阵,骗得知其大军都到了外围,他却带着主力却绕过了东营,直扑向尚州的南门。
他要牵着知其的鼻子,让他在除夕之夜围着自己团团转。在他还头昏脑胀在四个村子间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将为知其准备一份大礼。
他送给知其的新年贺礼,就是被烧杀劫掠一空的尚州城!
知其立刻调转马头,命令后部变前部,直向尚州赶去。
庄砚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急促地敲门。她起身披好衣服,问清了竟然是郭图,心里一惊。
郭图守在她周围这么久,从来没有主动现身过。因此她甚至没有见过郭图长什么样子。
她开了门,见郭图一脸紧张,说:“姑娘赶快穿好衣服随我离开这里。”
她向外一张望,街上竟然乱糟糟的。本该都在睡梦中的人们竟然带着各式各样的包裹在街上四下奔走。
“这是怎么了?”她见到寒冷的除夕夜里,郭图竟然满脸汗水。
郭图说:“来不及多说了,赤黎人打进来了!现在南门已经快守不住了!”
庄砚住的这条街原就在南市,离城南门不远。若是城门失守,这一片街道肯定是最先遭殃的。
庄砚连忙进屋去换好了衣服跟着郭图匆匆离去了。耳边隐约能听到城门那里有厮杀的声音,庄砚回头望去,还有冲天的火光。
她在郭图的带领下在慌乱的人群中跌跌撞撞一路走着,眼看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在往北边跑。后面有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想着,如果赤黎人已经杀到了尚州,那三郎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郭图拉着她在街上奔走。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骑着马的赤黎人都追了上来,一路砍杀。街上顿时惨叫声、吆喝声和哭喊声混成一片。整个南街火光冲天。
郭图带着庄砚努力撇开人群,他对庄砚说:“姑娘等会儿见到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要自己先去躲好,不要管我,也千万不要出来。”
这时听到一个赤黎人大叫:“这里有两个人!”
庄砚回头一看,随着那人的叫声,立刻有几个赤黎人围了过来。
郭图抽出刀紧紧将她护在身后,伸手将她往后一推,轻声说:“快去!”
这是庄砚第二次见到杀人的赤黎人。她有些恍惚,甚至怀疑,在这些人的身后,那个人会不会像上次一样骑着黑马闯过来。
有个赤黎人喊道:“有个女人!”
郭图身手不俗,即使对方有数人且都在马上,他依然不落下风地将几个人刺下马来。
可是他很快就受了伤,渐渐不支。
正在这时,赤黎人中有人大喊了一声:“他们回来了!撤!!”
街道上的赤黎人顿时和赶回尚州的知其的军队混战成一片。
因为已有收获,赤黎人不愿恋战,且战且退,很快便从城里退了出去,旋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其进入城门,命人整顿队伍,见南街一片火光狼藉,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体,不禁心惊胆战。他骑着马快速通过南街,到了庄砚家门口,见她家大门敞开着,连忙下马进去一看,里面被翻得连七八糟,却人去楼空,心狠狠往下一沉。
郭图不是在她身边么?她人呢?是被赤黎人抓走了,还是……还是在混乱中……片刻之间知其已经心乱如麻想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去……去外面街上看看,有没有庄砚……”他吩咐着,然后自己也匆匆回身出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到处找着。
可是整个南街满目疮痍,四下散落的燃烧的火堆,救援的军民不时抬着尸体或受伤的人经过他的身边。这乱象知其早不是第一次见。可是这一次,却令他六神无主。他失魂落魄地检查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抬过的人,想早点找到庄砚,却又害怕有人抬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将军!找到郭图了!”有人大喊。
知其像抓到了最后的希望,连忙飞奔过去,只见郭图受了重伤躺倒在地,肩上、胸口、手臂上全是刀伤。知其连忙过去蹲下身扶起他的头:“你怎么样?”
郭图见知其来了,喘着粗气费力地摇摇头,说:“她没事,就在附近……”
知其吩咐找人来给郭图治伤,自己站起身四下里看去。到处都是在打扫收拾的人们,哭泣声,哀嚎声连成一片。可是哪里有那个女人的影子?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他跑出去,跑到南街的尽头,这里是赤黎人最远到达的地方,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她。知其开始有了可怕的念头。莫不是她真的被赤黎人抓走了吗?如果她真的是被抓走了,他该怎么办?她是认识密迪的,至少性命应该是保得住。可是如果这样,她会不会又落到那人的手里?知其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会不会杀了她?
一连串不好的想法令知其在寒冷的冬夜里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庄砚……”他觉得很无助,浑身都是力气,却完全使不出来。像一个小孩子走在迷宫里,四处都是高墙,左转右转,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出口。
“庄砚……”他轻轻唤道。
在小巷的阴影里,一个声音怯怯地传出来:“三郎……”
他听到这声音,犹如沉沉黑暗中迸出的火花。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见庄砚缩在一堆干柴垛后面,怯生生露出半张脸,在黑暗中仔细辨认着他。
知其走过去扶起她:“砚儿!”他细细看她,见她头发散乱满面尘土,一只脚上的鞋也不见踪迹,焦急地问:“你没事吗?”
庄砚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孩子一样缩着肩膀,她摇摇头,盈着眼泪问:“郭将军他……他受伤了……”
“他没事……我已经找到他了,有人在照顾他。”知其一颗心总算落地,一把将庄砚紧紧抱在怀里,觉得将她紧紧抱住她才安全了,好像一撒手,她就会死掉一样。
“三郎……”方才乱刀丛中不觉得怕,此刻一见到知其,庄砚却后怕得浑身发软,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知其紧抱着她,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没事了,别怕……我在你身边……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