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老班最近变了好多，严厉了好多，同学们都小心翼翼不敢出状况。可是还是时不时有人落在他手里，用三班同学的话说：“二班的门口从来不缺乏保镖。”
清早醒来，外面是雪白一片，又下雪了。上次下雪的时候是２１１宿舍全体成员“英勇就义”的时候，不觉已是三周前的事了。高三，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小鹿总是突然惊异于时间的流逝。
上了一天的课，身心俱乏，小鹿打了热水准备泡脚，这个天气让人只想快点回宿舍裹着棉被睡觉。今天欣茹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好在楼梯口等她，小鹿等了那么久人都走光了也没见她的人影，遇到谢雨婷才知道她早就走了。“原来你也有忘事儿的时候。”小鹿偷笑，准备回宿舍打击她一番。
宿舍没有开灯，这帮丫头也学会节约用电了，只是用不着这么节约吧？小鹿伸着冰凉的手指摁下开关。
“生日快乐！”七个人围在宿舍中央，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插着１８根彩色的蜡烛。
欣茹跑过来把“寿星”戴在小鹿头上。
“我中午偷偷跑出去订的生日蛋糕，做的有些粗糙，你别介意。不准说不喜欢哦～”李惠笑着勾住小鹿的脖子。
小鹿才反应过来，心里酸酸的，暖暖的。眼睛一热，差点掉下眼泪。
“这是我记忆中过的最正式的一个生日……你看，我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小鹿不知该说些什么表达现在的心情，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肖云招呼大家点蜡烛，李惠重新把灯关了，小鹿站在蜡烛前闭上眼睛许愿，然后大家欢呼着吹灭蜡烛。
“许了什么愿？快说快说！”大家兴奋地簇拥着小鹿。
“嗯——第一个，希望２１１的姐妹高考都能取得好成绩，永远幸福快乐！”
“第二个，愿我们的爸爸妈妈都健康长寿。”
“第三个呢？第三个——”周雅灵凑过来一脸奸邪的笑。
“哎，哎，过分了啊——第三个是留给自己的，说出来就不灵了。”李惠拉开周雅灵说。
小鹿一脸幸福地切开蛋糕。
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有些受宠若惊。谁说高三是灰色的？小鹿分明感觉到姐妹们的爱，这份感情足以温暖高三的整个冬天。雪安静地下在窗外，小鹿微笑着入梦。
二十七
雪后台阶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老师铺上一层煤渣，怕有同学不小心滑倒。
课间操又连续几天不用上了。课间的时候小鹿又被英语老师叫到办公室。下楼的时候遇到于铭皓，他一直走在小鹿前面，转弯的时候冲小鹿客气的笑了笑，小鹿勉强地回了他一个微笑，心里却有些酸楚。形同陌路。
英语老师指着小鹿的听力卷提醒她最近退步不少，小鹿默默地听着，心下也是着急，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来的路上，心里一直盘旋着英语老师的话。或许真的该对自己狠一点，用学习填充自己的每一分钟，应该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可是，做得到吗？眼看要期末考试了，高考越来越近了，这样下去总也不是办法……正想着，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水泥路上，一只脚坐在屁股下，钻心的疼痛自脚上传来。她干脆躺倒在地上，不敢挪动那只脚，眉头因疼痛皱起来，小鹿紧紧咬住嘴唇不出声，指甲抠进肉里希望转移痛觉，无济于事。
“怎么了？”眼前出现于铭皓那张熟悉的脸。他紧张地看着痛苦的小鹿，“伤到哪里了？”
“脚……”小鹿半天挤出这么一个字。
“忍着点。”于铭皓轻轻背起小鹿。小鹿看到他眼睛里的焦急心疼，脚上的痛似乎减轻了很多。
趴在于铭皓背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漂在海上的船一下子靠了岸。她贪婪的呼吸着只属于于铭皓的气息，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样趴在他背上一直走下去，小鹿突然觉得好困，于铭皓粗重的喘气声渐渐模糊在意识里。
迷糊中小鹿被温柔地平放在床上，脚上又传来丝丝缕缕的疼，小鹿清醒过来，抽动了一下嘴巴。
“痛吗？”于铭皓轻声问，满脸的温柔，声音里满是心疼。
“你试试。”脚上舒服了一些，小鹿硬生生地回答他。
于铭皓看着小鹿笑了，“能顶嘴说明还不是很严重。”
小鹿有些恍惚，有多久没有看到这么熟悉温暖的笑容了。
“啊——”阿姨手下一使劲，小鹿的脚剧烈地疼起来，疼痛沿着神经线一直蔓延到心里，然后遍布全身。
“你轻点！”于铭皓语气有些冲，看了看有些生气的阿姨，加了一句：“阿姨……轻点……”小鹿看着于铭皓着急失措的尴尬表情，忍不住笑了，接着又变了脸色，阿姨的手在小鹿脚踝上来回游走，触到某个地方的时候特别痛。
“伤得不轻，去医院打个石膏固定下吧。”阿姨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说。
学校外面就是医院。小鹿又趴在于铭皓背上摇晃着从校医室出来，去了医院。
“你终于肯理我了。”小鹿趴在于铭皓肩膀上，慢吞吞地说，轻微的呼吸拂过于铭皓的脖颈，痒痒的。
于铭皓没有说话，他在心里说：“我从没想过要不理你，只是怕我一旦卷进去就再也无法自拔，所以离你远一点，对你冷漠我也并不好过。你不懂我的难过。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道路两旁低矮的光秃树干，像列兵在寒风中送他们远去。
二十八
小鹿每天拖着一条硬邦邦的腿在教室、宿舍、餐厅、厕所之间穿行，每次出行都像是皇帝出宫，扶着的跟着的一小群。小鹿真的就像一头小鹿，每天单腿蹦来蹦去，杨静修都烦了，冲着单脚跳的小鹿喊：“你要什么就说，我帮你拿，别整天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好不好，我眼睛都被你跳花了……”小鹿咕嘟着嘴不理他，继续在他眼前跳来跳去。修相当无奈。
欣茹无奈地说：“再过些日子，你这金鸡独立的功夫就无敌了。”小鹿也还是每天跳来跳去，没少给他们添麻烦。后来班里每个人走路都得瞧着点周围有没有金鸡独立的小鹿，万一一不小心撞到了麻烦可就大了。
于铭皓终于忍无可忍，厉声道：“你就不能安分点吗？你爸你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一不小心整成个残废你对得起他们吗？”还别说，把老爸老妈搬出来就是管用，小鹿不在蹦地那么频繁了，可苦了欣茹、肖云、杨静修他们，这主真难伺候！
可是小鹿心情好了却是件好事，话也多了起来，笑起来也阳光多了，也傻多了。最后一条是杨静修发现的，他怀疑小鹿退化了，真的是……越来越傻了。不过傻归傻，学习带劲了，成绩渐趋稳定，老师也不再找她麻烦了。或许这样真的对小鹿有帮助，杨静修想。但他不明白，小鹿是怎么想的。
雪化了，又要开始三操了。小鹿蹦下楼梯，蹦着去老班办公室请假。路上遇到修，化学老师招呼他去办公室，“顺便送你一程。”杨静修这么说。小鹿越听越觉得像是古装剧里杀手杀人前说的话，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还没走进老班办公室就听到老班怒吼的声音：“你别不知好歹！我做这么多为了谁？我图过什么？！现在什么是时候你跑出去上网！在普通班都不允许的行为，发生在我们班同学身上。发生在你身上！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老班越说越生气，有些口不择言了。办公室门虚掩着，小鹿透过门缝看到老班暴跳如雷的样子，老班对面杨宇坤垂着头站着。修也忘了化学老师的事，站在门口扶着小鹿。
“你他妈骂谁呢？！你以为你是谁？2班的神吗？”杨宇坤突然抬起头跟老班对峙，“你以为威胁恐吓能解决一切吗？你也不去问问，我们班哪有一个人服你？在我眼里你就是垃圾！Rubbish!垃圾！！”不知道杨宇坤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跟老班骂起来了。小鹿胆战心惊地看着老班，不知他爆发起来会做出什么举动。小鹿回头看了看杨静修的脸，那曾经挨过老班一巴掌的脸。杨宇坤也做好了接受*的准备了吧。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老班长长吸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摆摆手对杨宇坤说：“你走吧……”杨宇坤也有些惊讶，怔了怔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看到门口的小鹿和杨静修，没有说话，转身走开了，高大的身影有些摇晃，有些落寞。
小鹿望着坐在椅子上的老班。他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微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叹气，很痛苦的样子。小鹿刚要跳进去，被修拉住了，他淡淡地说：“走吧。”拖着小鹿慢慢走开。
小鹿突然挣脱了杨静修，跳回老班的办公室。小鹿轻轻喊了一声报告，推开门进去。修突然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飞快地跑向化学老师的办公室。“怎么这么慢。”化学老师嗔怪道，倒也不是真的责备，化老是个温和的女老师，尤其对杨静修这种优秀的学生，态度尤其好。
小鹿自作主张地抓了把椅子坐下来。眼前的老班突然老了很多，小鹿看到他头上有了些许白发，不再是记忆中那一头精神抖擞的黑发了。半天，老班才缓缓地说，“小鹿，在你们心里面……我真的很可恶吗？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老师吗？”想了想，微微一笑，又说：“你说实话，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背后骂我？”
小鹿看着微笑的老班，安静平和，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好像刚才那一幕也不曾发生过。小鹿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老班，看不透他的微笑下面是怎样一颗饱经沧桑的心，颤抖着接受自己的学生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批判。
定了定神，小鹿笑着回答：“怎么会呢？虽然您平日对我们严厉了些，可是我们知道你对我们好。我们还是很喜欢您的，就像我们宿舍的人，都特崇拜您呢，您语文课讲得那么好……”
老班微笑着听小鹿说话，就算是骗他也让他深感安慰，至少，他知道在小鹿眼里自己不是垃圾。对一个老师而言，被学生当作垃圾是很悲哀的事情吧，尤其是一群自己费尽心血培养的学生。而小鹿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大多数人都能够明白老班的苦心的，包括刚才的杨宇坤，也只是一时冲动才那么说老班的吧。
小鹿接着说：“我们都知道高考要努力，可是我们毕竟是孩子，有些时候不是那么成熟理智，也有犯错误的时候……我们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了您别放在心上，事后我们也很后悔的……”小鹿欲言又止的说道，怕一不小心又要说错话。
老班温和地笑着说：“我也该体谅你们是吧？我也年轻过，也是从你们那个时候过来的，我也明白。我做了这么多年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没遇到过？我只是想在你们走上弯路之前把你们叫回来，不想看到你们将来后悔一辈子啊！”老班意味深长的说。小鹿觉得心里有点难过，在很多时候，老班一定很孤单吧，一心为着学生好却不被理解，而老班的这种孤单陪着他走过每一个教书育人的春秋，一下子就是大半辈子。
老班又苦笑着说：“我还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一群孩子，个性太强了……送走你们，我再也不接重点班了，90后的孩子……我真的老了，猜不透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小鹿隐约感觉到老班一颗疲倦的心，在猎猎寒风中孤独地坚持着，颤抖着，期待休息。
“或许我该换一种方式，换一种你们能够接受的方式……”老班这句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二十九
周一班会上，老班带着一脸和气的微笑走进教室，头发还是往常一样整齐地梳着，乌黑发亮，看不出他的白头发，小鹿觉得老班还是一样的英姿飒爽。
老班走上讲台，对着全班同学说：“首先向大家道个歉。上次月考我们成绩集体下降，我很着急，有些急病乱投医，采取了一些比较极端的方式整治学风，可能影响到了同学们学习的心情，我在这里正式向大家道歉。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学风最近确实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当然了，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就要来了，我希望我们师生不要处于一种对立的关系，而是站在统一战线上，把期末拿下来，继而拿下高考！……”
不知不觉中就要期末了，看看日历，圣诞、元旦也近在咫尺了，好像好久没有过过一个像模像样的节日了，这一年比较轰动的两件大事就是四川地震和北京奥运会了，其他好像没有什么印象。原来时间真的就这样从我们的脚丫子边，我们的手指缝里悄悄溜走了，而对于这逝去的一半高三，我们真正收获了什么呢？小鹿有些感慨地想。
最后老班带大家集体宣誓，声震整个教学楼。每个人心里都暗藏着一股力量，等待练兵场上施展抱负，全班像是在一刻间拧成一股绳，就像老班说的那样，“齐心协力，备战高考”。不得不佩服老班，作为班主任，怎样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他还是有一套的。
在剩下的一个月里，同学们果然都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背英语研究数学题讨论理综题的身影随处可见。黑板边上不知谁写上一句话：“当一个人为着一个明确的目标而不懈努力的时候，全世界都会给他让路。”不管是谁写的，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那个目标：高考。而近期目标就是期末。
小鹿的脚也恢复地很快，石膏很快打掉了。虽然不能上操，但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了。一切又朝着既定的方向缓慢规律地发展下去。
在寒冷侵占每一寸土地的冬天，他们还习惯了一件事，每天下午放学后，组团去拉面馆吃拉面。每次小鹿、欣茹、修和于铭皓是固定人员，有时肖云、徐倩也一起去。偶尔萧帆也兴起吃一次拉面，跟小鹿他们搭伙。每次看着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上来，小鹿和欣茹抢着倒醋，每次俩人离开的时候人家满满一瓶醋就下去了大半瓶。修则没命地放辣椒。于铭皓倒是口味平淡，不吃太多醋，也不放太多辣椒。修总是说他没有男人的气魄，他也不反驳，微笑着吃面。每次修都要买一罐青啤，小鹿每次打击他“腐朽糜烂的资本主义生活”。每天看修喝牛奶、可乐就跟喝水一样，就觉得他浪费，当然是不肯放弃每一个打击他的机会。
寒冷的冬天就在拉面的热气中氤氲出一圈圈温暖幸福，每个黄昏被他们吃成黑漆漆的夜，在路灯闪亮的光辉中在马路上放肆地笑，放肆地挥霍青春。小鹿会指着身边疾驰而过的汽车大喊：“你熊什么，十年后，我的车比你的跑得快！”然后放荡的笑声回荡在闪着微弱星光的夜空。于铭皓把她拉到路边，怕她一个冲动直接窜过去把司机拽下来对着司机喊。欣茹安静地笑着看着小鹿，这半年她真的变了好多，不再那么沉默着仿佛拒绝一切。只是她看不懂，这种变化是来自杨静修还是于铭皓。
三十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相互祝福着带着自信的微笑走进各自的考场。这次比较正规，教室里的课本资料统统搬到外面，每个教室六十张桌子，多余的也全部搬到外面。考号随机安排，小鹿跟杨静修在一个考场，欣茹肖云分在一个考场，徐倩自己一个考场，啃着面包说：“你们把我抛弃了。”欣茹笑着说：“好啦好啦，你就当成你把我们抛弃了好了。”
暖气烘烤着考场中的空气，窗户上凝聚着热气，模糊了窗外的风景，窗子上方还出现了片片冰花，宣告着寒冷无处不到的胜利。
考场上寂静无声，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便被无限倍扩大，撞击着小鹿的耳膜。小鹿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久经沙场的战士贪恋于杀死敌人时清脆的枪声一样。
晚上自由安排的自习还是往常一样在他们的文字游戏中一晃而过。本来还是对对子，后来成了三个女生和杨静修之间的笔战，骂的那叫一个痛快。可怜杨静修以一敌仨，终究火力太弱，背上贴着小鹿精心绘制的乌龟过了一晚上。
期末结束，同学们多少有些松懈，不再那么紧张了，而是讨论着怎么过好09的春节了。
期末试卷是市里出题，虽然没有全市统考，也是高三以来最正规的一次考试了。这次同学们成绩变动较大，萧帆跃居第一，谢雨峰因英语一时失误退居第二，平日一直在十几名徘徊的几名同学挤进前五，而前十的很多落到十名以后，小鹿第九，修第六，于铭皓十三，欣茹十七。不管怎么说，这次2班成绩进步很大，把其他理科实验班甩的远远的。
可能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吧，大家都躲在家里，没人组织集体活动了，过年了，还是安安稳稳在家过个年比较实在。
大红的春联贴在门上，家家户户沉浸在喜庆的年味中，有钱的人家还高高地挂起红灯笼。可是小鹿觉得这一切就像在遵循某种程序，与己无关。每天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啃着厚厚的习题集，在年三十这天放了自己七天假，过了年初六再学习。小鹿是喜欢跟着妈妈做各种各样不同形状的面食的，至少她觉得这比学习有趣地多。
春节联欢晚会如期而至，小鹿嗑着瓜子无聊地看着，一个一个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拜年。小沈阳还在吼，妈妈却不得不去下水饺，一边抱怨着每年都在赵本山的小品时下水饺，每次都看不尽兴……
窗外鞭炮声四起，电视里新年的钟声敲响。二零零九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捂着耳朵看着爸爸点上鞭炮，小鹿像突然从梦中醒来，突然明白，高考已经很近很近了。
除夕夜整个村子灯火通明，小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初一早上醒来，爸爸拿过手机给她，上面十来条小鹿的短信，都是拜年的，估计是昨晚12点的时候发的，后半夜过来。小鹿挨个回了。接下来便是长达十几天的拜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