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日,三春和黛玉在学里辞了先生,在贾母房里一起吃了饭,惜春的胭脂用完了,大家商议了要一起在她房里制胭脂膏子。
先打发了丫鬟们去采些色彩鲜艳的花瓣,探春又嫌弃色泽不够匀净,好说歹说拉着迎春出去,房间里独独留下黛玉和惜春。
“这是画什么呢?”捧着茶吃了两口,觉得无趣,起身走动着打量屋子里的摆设。
东西虽少,一件件却名贵异常。
这惜春,如何会是珍大爷的胞妹呢?
如今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贾府大老爷又早早的出了家,真是好生奇怪。
只是她画画的很好,不过寥寥几笔,极其写意的兰草跃然纸上。
“随便画的,”惜春脸红了红,就要藏画。
黛玉连忙抢过来,指着图,笑道:“几时画的这样好了,赶明个,给我也画一幅。”
“姐姐惯会笑话我。”
“那里是笑话呢,我旧时在家,见过父亲的一幅珍藏吴道子的仕女图,和你画上的一样有禅意,真的是好!”
“说什么呢?”
正说话,就有宝钗进来了,黛玉把画给她看了,宝钗也赞了两句,说,“那日让人给你寻个好的白描师傅先打打底,你又有这种灵性,指不定就大成了。”
惜春笑的更开心了,“可不是哄我?”
“哄你这个作甚?”
“我也想着——只府里,左右不过就这样混着呗。”说着放下画笔,往桌子边一站,鼓捣起做胭脂的小玉石磨盘来。
“我又不是个爱画的,我手里倒有几幅可以的工笔素描,待会儿给你送来,放我那里是可惜的。”
抚了抚她的头顶,黛玉笑了笑,自从有了弟弟,总见不得这些小人愁眉苦脸的。
“谢谢姐姐!”惜春连忙福了一福,又拿眼瞅着宝钗。
宝钗笑着在她额上点了一点,说:“我瞅着你的东西少,不齐全,要正紧的学是不成的,少不得我再寻套画笔来与你,大了大了,倒越发的爱撒娇了。”
“撒娇,谁撒娇?”
探头进来的却是宝玉,“才下了课就听说你们在这里弄好玩的,也不叫上我,真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黛玉拿着羞他,笑道:“国舅爷学的倒快,礼制体统都学的越发好了。”
惜春不解,见宝钗抿着嘴笑,也笑着摇了摇头,早有入画捧着新沏的两钟茶进来了,她随口就说:“茶比不得二哥哥屋里的,将就着喝吧。”
“可是臊我呢,我那里有新得的枫露茶,待会儿差人给妹妹送过来赔礼。”
惜春听他这话也笑了,“我不要这个,前儿你得的宋徽宗的花鸟图拿来给我瞧瞧。”
“不值什么,但凡我那里有的妹妹们只管去拿就是了,”一边说,一边看向黛玉。
黛玉侧头让开了,宝钗笑着往门口迎了一步,笑道:“采了这会儿子就采了这么些许?”
“院子里就大老爷院子里花多,先紧这点给四妹妹先用,等明个园子里的花种好了开好了再多制些。”
见探春和迎春的脸色不好,宝钗收住了话头,“都这会儿子了,还要赶着给老太太请安,制完这些也尽够了。”
宝玉素日里惯在姐妹堆里用功夫的,知道只怕是两人在大老爷院子里受了气,便笑着拿话题岔开,“前儿我去园子里瞧了,里面处处是花,正月里大姐姐回来了我就打发了茗烟去院子里摘花去,到时候准保把你们的耐心给磨没了。”
他素日爱侍弄这些,便从探春手里接过巴掌宽,一尺长的羊角花篮,将篮子里面的花都倒在簸箕里,便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一通怎么磨粉、怎么澄汁,怎么搭配更好的话来。
惹得探春也打趣了一句他不愿意在正经书上用功的话。
晚间青鸾打发了黛玉用谢嬷嬷留下的方子沐浴,就有入画过来取东西,青鸾打发七巧将东西收拾妥当了给了入画,又进后间回给黛玉。
“这府里真不好!”那里有往日他们在林府时那样自在。
先是在林府里她们觉得府里规矩森严,觉得束缚得很,但如今真进了这样一个没有规矩的府里,才发现没有规矩每个人要做的事情反而倒多了,比起原先只领了一样差事更繁杂。
“是啊,算计什么的还是应该对外人!”
这就像是朝廷里面一样。
就像干爹和父亲都主张往外国拿钱而不是往国民身上拿钱是一样的,大家都富了纷争自然少很多。
“还有四姑娘,真可怜呢,生来不得见父母的面,二姑娘也是,有爹跟没爹似的。”
“可不能乱说!”白鹭往桶里又倒了桶热水,连忙止住了青鸾的话题。
青鸾吐了吐舌头,还是接着开了口:“论理这话是不应该传到姑娘面前,不过姑娘还要在这里住一两年的样子,还是应该留个心眼子。”
“大太太势力只看重钱财,二太太面上很是和蔼,但低下的终究不清楚是个什么章程,我前些日子听说二太太家的一个远亲叫什么刘姥姥的来求见,连面都不曾见,夜都不能留就让二奶奶打发了。”
“竟有这样的事儿,”黛玉紧了紧包头的帕子,也听住了,“果然这府里的名声是惯给有势力的人呢!”
“正是这样,如今元春姑娘封了贵妃,二太太正是得意的时候,先前看重的是宝姑娘,要是算计起姑娘来,也是防不慎防的,亲女儿都舍得送到里面做人使唤的宫女。”
“这话心里有数儿就是了,只一件,这府里还有些什么门道?”
“姑娘还助着她轻狂!”
“这个你不知道快边上去,”青鸾从谢嬷嬷那里学到的,做主子的大丫鬟除了一般的服侍,还得替主子留意身边的一草一木,以备主子做决断,是心腹谋士一样的存在。
她立志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丫鬟。
“这两府里不清净,东府里珍大爷和蓉大奶奶有不清楚,这府里,略是个平头正脸的都和琏二爷打过秋风,就是琏二奶奶,听说前些日子还治死了一个旁支的爷。”
“也还罢了,总与我们不相干,远着些也就是了,多余的话青鸾姐姐以后别讲了吧。”
话虽是这样说,但有些话还是进了黛玉心里。
若是没有这两人,没有父亲的权势,想来自己也是欲洁何曾洁,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