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家的静候在总督府西角门,垮塌着嘴角,想到自家男人的最后通牒,一敷脸皮,便又是满脸堆笑,整理了情绪,向着角门上值班的门房走去。
“赖大媳妇又来作甚?”
守门的门房林三斜眼看着赖大家的,双眼斜翻,眼角似笑非笑,脸上满是调笑。
这荣国府的人莫非都是这样厚的脸皮,昨晚才被轰出去,这会儿又巴巴的过来,难不成是以为林家怕了贾家?
真真可笑,只是府里都是大姑娘做主,先夫人的外家怎么也得给两分面子。
“府里才送了口信来,正要给大姑娘回话,劳烦通传通传。”
说着,赖大媳妇嬉笑着送上一个锦袋,林三掂量了一番荷包的分量,少说得有三两银子吧?
“大嫂子这是为难我了。”林三面有难色,心里想着赖大家的不受待见,再讹她些银子才罢,状似不经意的推拒。
赖大家的嘴角抽抽,脸上的笑淡了两分,语气却越发的热络:“自然的,劳烦你了,少不得再通传一番,少不了你的好酒吃。”
只得又递上一个荷包。
乖乖,林三心里念了声佛,这荷包里少说有五两银子。
这赖大家的是下血本了,看来是专程来赔罪而不是找茬,这客人上门少不得要他跑一跑通传一番。
“嫂子且候一候,”嘴上说着却不动,使个颜色给一旁候着的小幺儿,那才总角的小幺儿接过林三手里的面果子,小跑着进了二门。
这一去便是好大会儿工夫,赖大家的伸头看着,腹中空空,嘴中饥渴,却也只得忍气候着,心下愤恨,“那天定然叫你死在我手上。”
这小幺儿却是个懂得规矩的,恶客上门,少不得要晾她一晾,只通报了内院守门的婆子,便跑的没影儿。
这轮值的正是祝婆子。
祝婆子昨日先是无故受气,正自惴惴不安,谁曾想得了黛玉赔不是的话。
正是正愁庄稼就遇上了春雨,一同当值的人不免又是一番奉承,主管她的管事婆子听了风声,今天就把她提到二门上守着,虽然一样的守门,到底不用再受熬夜的苦楚。
无端受恩,正是寻思着如何报答主子的时候,这番听了小幺儿的回禀,自然知道昨日那番委屈,这等好处,都是赖大媳妇搅出来的,心下冷笑,“到底是到我手上了!”,少不得要作践她一番。
打发了小幺儿,嘱咐二门上的小丫头两刻以后再回进去,自己摸索着到了门房里。
“二婶子?”林三见了祝婆子少不得寒暄了几句,朝候着的赖大家的努努嘴,挤了挤眼睛。
眼下林家的事务繁杂,各种事项都有专管的人。
守二门并内院到外院的门都是些看起来琐碎实际也紧要的差事,多是祝家的人在做,是以府中的门房多有些沾亲带故的干系。
祝婆子随意的颔首,笑着对站在一边的赖大家的笑道:“婶子是荣国公府的?”
赖大家的见眼前的仆妇一身石青细棉布做的上褥,交领上有些细碎的纹饰,腰间坠了一块青玉,头上簪了五毒花丝银钗。
国公府里的二等管事嬷嬷也就这样的装扮,少不得自己要应酬一番,于是上前两步嘴角含笑,“我正是先太太家的,”应了,递上一个素色荷包,又说,“妈妈好,也不知大姑娘可能赐见?”
祝婆子如何会知道这事儿,掂量了下荷包,心里的气早消了,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模样,“且候着吧,现下正是大姑娘回事儿的时候,各处的管事嬷嬷并铺子上的管事们都在花厅回事儿呢,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够有闲。”
赖大家的心下暗暗咂舌,“这一天多少事儿要回一个时辰?”
素日府里琏二奶奶主理府中大小事项,处理对外的应酬、放印子钱半个时辰也尽够了,想到昨日受辱,脸上就带了些忿忿不平的神色出来。
“姑娘这样小的年纪怎么能理好这一府里的事儿,府里人口虽少,想来还是要人帮衬些才好,就像我们老太太就是理家事的高手。”
“嗤”
祝婆子轻蔑的一笑,也起了些许炫耀的心思,“可不是,大姑娘从六岁上就跟着先夫人理事,府里人口虽少,堂堂的总督府迎来送往的客人一天少说这个数!”
“一天就有八家来往?”乖乖,果然当权的就是不一样,在国公府十天半月的也不见什么访客。
“是八十家!”
祝婆子满脸自得,“老爷科举出身,同年啊,同科啊,都是客,都是老交情,略可推得过去的,自有知秋姑娘照顾着。姑娘月前刚出了孝,这两天正是各家来拜访的时候,还有各个铺子上的掌柜,每日要来交账,可是我们姑娘蕙质兰心,这样多的事务在她手上硬是处理的井井有条,整个江南没有不夸的!”
赖大家的咽了咽口水,素日在府里听惯了对林家的鄙视,自己昨天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这林家老爷虽没爵位,可这权势,这圣眷,这家财,是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拍马难及的啊。
自己那一番想要报复的念头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自己就琢磨着待会见到黛玉该怎么描补,就像自家当家的描述的那样,只要和林家搞好关系,自家在江南的好处尽够。
有了切实的利益,什么面子啊都不重要了。
“可是荣国公府赖大家的?”
祝婆子和赖大家的又交换了一阵情报,又过了好些时候,才有黛玉房里的一个三等丫鬟名唤雀儿的过来带人。
赖大家的本就是来赔礼的,见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过来倒也不敢有太多的怨气,敛神静气的尾随在后。
入了二门,赖大家的打量着走的却不是和昨天一样的路,自西角门往蓼风轩相反的一条铺了鹅卵石的石子路往东进了一道月亮门通过抄手回廊进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
院子中倒也还葱茏,不过是些寻常花木,想来这是各个衙门的制式花样。
赖大家的侯在廊下,抬眼扫了扫便可一览无余。
院子共有百米见方,建在水边,是个两层的轩馆,本来该是赏景的地方,此时却有了其他的用处。馆名轩雨阁,有三个方向的抄手游廊直通过来,三个方向都有人进进出出。
来往的人都低头敛首,依赖大家的阅历,可以清楚的分辨,往她这个方向来的应该是府里的管事婆子,往南边来的是外院的管事小厮,往北边来的人衣着富丽,随身也都带了账本,合该是铺子上的管事。
整个院子来来往往进来的有百十号人,侯在月亮门外的也有十数人,人人敛神静气,偌大个院子除了鸟雀的鸣叫声,便是轩阁里噼噼啪啪的打算盘的声音。
听着这声势浩大的算盘声,少说有五十个账房同时在操作,他们府上每日有上千两银的开支总共养了两个账房,这五十个账房,乖乖,这林府一天的资金流量得有五万两之巨,银子真真流的海水一般。
“妈妈随我来。”
雀儿回到赖大家的身边站住了,却有另外的丫鬟名唤雪雁的过来带领。
赖大家的应了,垂首进了房里。
出乎她的预料,这楼梯两边隔了屏风,一边可见一些女账房来去,一边是些男账房。
上了楼梯偷眼一看,只见馆里摆了几条十米长的大案,一边各有数十个账房在打算盘,不时的有小厮来回跑动,堂子里悬挂了轮滑和麻线,不时有账房将算好的单据用夹子挂绳上然后流水一般传过去,倒和自家男人说的钱庄一般。
原来昨天林家姑娘已经很给她脸了,赖大家的不由的脸上讪讪的。
“大娘请进!”
雪雁掀起帘笼,却并不进内。
赖大家的神思不属,才进来就对着眼前拜了下去,“请姑娘安!”
“拜错了!”
“错了错了!”
赖大家的打量了一番,顿时面皮紫涨。
只见进门的厅堂里面摆了五六张条案,上面摆了许多笔墨账本,正中的一张条案上拜了神龛,并不坐人,却是昨日见到的知秋并四个大丫鬟在这算账。
“随我这边来!”
赖大家的随了眼前这个衣着锦绣,头簪红宝石簪子的丫鬟进了左边的隔间,掀起珠帘,只见黛玉坐在家常胡椅上翻看一本账册。
“请姑娘的安!”
诸人并不答话,赖大家的以头抢地,哭道:“昨儿我是糊涂油蒙了心,糟践了老太太对姑娘的心,昨天冲撞了姑娘,原不敢再登门,只是想到老太太惦记着明儿就是姑娘,好说也来磕个头,全了老太太的心,还望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外祖母有心了!”
被自己的祖母惦记着生辰,黛玉的心里难免有些触动,自己也没那样多的时间心气和个低下人置气,也就就坡下驴回转了。
赖大家的听了这话如闻佛音,找到了说话的方式,连忙说:“来时老太太不仅备了十几号人供姑娘差使,还带了些京中物产,还有先姑奶奶爱吃爱用的东西,今天一并交上来?”
说到这,黛玉脸上便有了些许笑模样。
青鸾会意,笑道:“赖家妈妈怎的这样急,改日方便了慢慢带来也是无碍的。”
“原是这样打算的,”赖大家的得了台阶,红涨着脸赔笑说道,“只是昨天冲撞了姑娘,少不得先回去领罪,我们当家的接了甄家姑娘,预备先回京等候老太太发落,自然叫精明干练的再来赔罪,免得我这样拙口笨舌的伤了两家的情分。”
“赖妈妈客气,”黛玉抿了抿唇,想了想,又说,“即是过去的,知道错了也就是了,何苦再提,赖妈妈难得来这里一趟,自得多逛逛,一则我好寻索些土仪给外祖母带去,二则才出孝,家中并无长辈教导,我父亲整日政务缠身不能照拂我与珑哥儿,正打发了我下月上京,妈妈与我一道倒也两便!”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赖大家的如何不依,连忙说:“老祖宗正天天念叨您呢,你这一去老祖宗定是满心的欢喜,这当然是好,承姑娘的情了。”
“妈妈想来还没用饭,白鹭,传饭。”
赖大家的喜喜欢欢的和白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