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往哪去?”
这时段个时候,姑娘往前院走的次数很少,守门的婆子见了不免有些诧异,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可这寒暄中在她看来,竟透着难以掩盖的兴味。
以往在黛玉听来很寻常的话此时却有些让人受不了,难道她和父亲的争执已闹的满府皆知?
自己的笑话是个人就能看的?
“守门之人岂能如此碎嘴,这门你不用守了。”
说着也不管知秋们跟不跟得上,夺过食盒便往前走,只觉一股郁气直冲脑门,处理了祝婆子并不能使她有一丝的开心。
知秋安抚的给了不明所以的祝婆子一个安啦的眼神,提步跟了上去,祝婆子悬着的一颗心略略安了,这才寻思着是自己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吐了吐舌头,低眉敛首侯在耳房里大气都不敢出。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清净的夜色中越发的悠远。
按下心中难掩的酸涩感受,从知秋手中接过食盒,晚春的风,微凉!
“小裴哥哥还在用功?”
林海和幕僚华荣在讨论政事。
零星的话透出的消息讨论的是海关的事儿。
去岁林海主政便陆续的以广州为中心又开了两个贸易门户,本是极好的事情,只是短短半年就有数起海寇作乱,就是身在林府大院,自己也能随时听到民众的反对之声。
掀了退步的帘子,清亮的玻璃灯笼将桌案照的白天一般。
小裴正拿了《大学》临摹。
心正身修家齐而天下平,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一时间心中寥落,托腮发起呆来。
她想娘亲了,对比自己和父亲的距离,小裴和父亲的距离,她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道终究是女子吃亏些。
凝视着悬笔临摹的小裴,她的未来她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难道就是十年后的又一个娘亲或者裴顾氏?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嫁人,为什么女子不能做出一番事业,为什么——
哪有这许多的为什么!
自嘲的笑笑,想起那日裴顾氏的话来。
“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这七件事都忙不过来,那还有这许多的想头,什么情啊、爱啊,人生、梦想,那都是狗臭屁,一钱不值、臭不可闻!”
那是裴顾氏说过的最夸张的言辞。
明明不该记住的,却不知怎么也忘不掉。
尽管不喜欢裴顾氏,但自己越来越觉得像裴顾氏一样或者能活的更好,像宝钗一样。
“玉儿妹妹——”
描完最后一笔,小裴抬头看向黛玉,满眼都是惊喜,耳根微红,青竹一样的小身板挺的笔直。
不开心的时候,小裴哥哥虽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总能第一时间找到自己,静静的守候在自己身边。
“我娘常说,人应该做好当前的事儿,我不是有意不理妹妹的。”
见黛玉直直的盯着自己,挠了挠头发,在外人面前侃侃而谈的小裴竟是分外的不自在,不由的出声解释。
是啊,做好当前的自己。
娘亲虽然不在了,爹爹虽然不能陪在自己身边,但每天吃好玩好的,实在不该有这样厚重的心思。
做人要惜福,就像知秋说的,相比于其他人家的孩子,父亲给她的已经够多了。
各人自由各人的缘法,小裴投了父亲的缘,离开家独身在府里接受父亲的教导,也代替自己在父亲面前尽了孝道,自己实在没有羡慕嫉妒的理由。
念头一转,黛玉忽然发现她近一年半来的行为恰似走近了死胡同,够犯傻的。
将整个小脑袋埋在桌子上,耳根都红透了,全是不好意思。
软软糯糯的苏白,好小声的说着:“让你们担心了!”
“什么?”
“没有什么。”
高傲的扬着头,那个在众人面前傲然赋诗的傲娇女童似乎又活回来了:“虽然我有做错了,但是我不会屈服于你们安排的路的,如果我以后不喜欢你,也不好做你的娘子!”
“轰”眨眼间小裴整个人煮熟的虾子一样红。
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他模糊的明白了娘子相公是什么东西。
“我——”
“我会对你好的。”
小裴害羞的跑了出门。
从哪天,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开始小裴就有一个朴素的愿望,要对这个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好,在林家帮了他们家后,更是坚定了要好好照顾她的想法。
就算娘亲不说,这个想法从没变过。
“我不管——”
黛玉还想好好的教训一番眼前这个听不懂苏州话的人,却被林海满脸的笑逼了回去。
“玉儿对你可怜的小裴哥哥做了什么?”自家女儿在小裴面前总是这样跋扈这样生机勃勃,让定下这门亲事的自己老怀甚慰。
“哼,”小小的哼了一声,被揭穿的羞愤化作恼怒。
虽然她已经决定原谅自己不同人情的爹爹,但是这么私密的关于她和小裴的事情绝对不能被爹爹知道。
“甜汤!”道歉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黛玉重重的将甜汤往桌子上一顿,液体黄金一样的汤汁却纹丝不动,可见虽是砸了桌子,放碗之人还是十分的小心。
看着自己破例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林海笑着将背对着自己的女儿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肩膀上蹭了蹭,柔声说:“我们玉儿长大了。”
黛玉先是挣扎,后面却被这长长的叹息扯住了心神,晶莹的泪珠断线的朱玉一样倾盆而下。
爹爹,已经两年多没有和她这样亲密了。
“爹坏,爹爹不理我!”
在府中独挡一面的女主人始终只是个才过了八岁生日,虚龄九岁的小女孩,在父亲的怀里长到六岁,乍然因为各种缘故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心里自然有不解有伤心。
“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了,我以为你嫌弃我不是男孩子不要我了——”
林海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手慢脚乱的给女儿擦了泪,“不哭、不哭——”
来去只有这句话,哪有半分大都督的气势。
“玉儿永远是爹爹的珍宝——”
“虎头也是!”
“珑儿也是——”
“爹爹有爹爹的事情要做,爹爹要给我们玉儿珑儿一个安稳的靠山,以前是疏忽了——”
生平唯有这一女,妻子又用命拼来一个男丁延续了林家香火,一段时间里,林海觉得只有无数的事务才能让自己忘却妻子离世那失心挖骨一般的痛处,没曾想疏忽了儿女。”
“爹爹只对小裴哥哥好——”
“只有小裴优秀了我们玉儿才能好,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也会很厉害的!”小小的女童捏着小拳头死死拽着自家爹爹的衣服,拼命的想证明自己确实很厉害。
“我们玉儿很优秀!”
“还有虎头!”
“好好好,还有虎头!”
门外的知秋偷偷捂着嘴,和守在门口的自家夫婿相视一笑,没想到威震江南的自家老爷也有这样没办法的时候。
忽的一阵春风乍起,眨眼间天上下起小雨,喜福护住自家娘子往廊上退了退,干了这数月,盼望已久的春雨终于降了下来。
“知秋姐姐,帮我和祝婆婆致意,我不该找人随意的发脾气。”
错了就是错了,她还不屑于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