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尘至今还依稀记得,以前每年春天,母亲都要上山去采一些草药,洗干净熬成一大锅热水,倒进大木桶里,给段尘泡澡。
热腾腾的热气氤氲开来,段尘觉得这雾气里面也有母亲双手的气息,那么宁静,那么让人感觉安全的味道。
每当这时,怜葵便围着大木桶吵嚷着要一起泡澡。怜葵是段尘的小妹,才五岁的年纪,但却古灵精怪得很,头发扎成两个小辫,乌黑的眼睛随时在滴溜溜打着鬼主意。
“哥哥生病了,怜葵乖,让哥哥泡了药水,病就好了。”父亲此时进来,一下抱起怜葵,用他的大胡子扎着怜葵的小脸,怜葵便在父亲怀了咯咯笑个不停。
“等哥哥好了,就能带怜葵上山采果子啦。”怜葵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段尘脑海里。
那时的自己,和段氏一族的族人们生活在南方的一处小山脉脚下。段氏一族都很穷,但他们却过得简单快乐,遇到收成不好的时候,部族里面的精壮男子们便一起拿了武器到深山里面去打猎,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等打到了猎物,大家便结伴归来,召集村子里面的人一起分打来的猎物,然后大家晚上便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围着篝火,喝着酒跳着舞,直到天明。
小时候的段尘,看着强壮而乐观的父辈们,心里便下定决心,长大了自己想要成为像父亲那样,有担当,有能力的人,支撑一个家庭,或者是作为部族里面最重要的一份子,可以在族人缺乏粮食的时候,扛着武器勇敢地深入森林的腹地,去为自己的族人和家人猎得猎物。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队穿着盔甲,表情冷漠的军队来到了部落里面,他们扛着一面巨大的军旗,旗上面画的是一只狰狞凶狠的雪豹——那是雪闽一族崇拜的图腾。
带领队伍的军官强迫段氏一族的族人成为他们的奴隶,为他们开采森林,搬运木头。
几百年来,段氏一族的人生存在这山脚下,他们虽然穷,但是他们知足,他们有自己的骨气,他们有着就算饿死也不受嗟来之食的志气。
所以当雪闽氏的军官趾高气昂提出他荒唐的要求,段氏的族长冷笑一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然后段尘便看见,愤怒地军官抽出他的长刀,自己的父亲便倒在血泊里。
人群沸腾了,段尘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便炸开了锅,耳朵里像是有两只巨鼓在敲着,血液像沸腾了似的冲向大脑。
母亲在身边撕心裂肺地哭泣,段氏一族的族人们也悲愤到了极点,段尘两眼通红,大叫一声正要冲上去与杀死自己父亲的人拼命,却突然感觉有一股力量死死的拽住了自己的胳膊。
段尘回过头去,看见自己的母亲,她脸上布满泪水,紧咬着嘴唇。
“带你妹妹走,记住,有机会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怜葵死死抱着母亲的腿,眼里满是泪水。
如同醍醐灌顶,段尘瞬间便清醒了。丧父之痛让他差点失去理智,可是母亲的话提醒了他,如今自己冲上去只能是送死,不仅如此,恐怕今天段氏一族面临的是一场灭族的灾难,如果自己能逃出去,留得这条命在,不怕以后没有机会报仇!
段尘含泪看了母亲一眼,一咬牙,抱起怜葵转身便跑。
雪闽氏的军队只顾分散注意力阻拦着失去理智的段氏族人,有几个试图冲到段尘父亲身边的族人,当场便被杀了。
鲜艳的血液染红了土地,也染红了段氏族人的双眼。
“雪闽氏,你们不得好死!”
“兄弟们,和他们拼了!”
“杀我段氏族长,这仇就是到了九泉之下我做了鬼也要回来向你们索命!”
此时雪闽氏见已经无法再收服段氏的族人,让他们替自己卖命,领队的人略一沉吟,便下令灭掉段氏一族。
凄厉的叫声,还有不绝于耳的骂声从背后传来,段尘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了怜葵的耳朵,他不停地跑着,不停地跑着,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旦回头,便会看见母亲和父亲死去的惨状,他怕自己一回头,便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找那雪闽氏拼个你死我活,他不能,他要留着自己的这条贱命在,好为段氏上上下下五百多口老少报仇!
段尘跑出村子,在村口的树林里又遇到了段氏的几个少年,他们看着村子的方向,听着里面传来的哀嚎声,每个人脸上都显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一时间也忘了逃跑。
段尘和这些少年一起,结伴逃出了段氏村子,成为段氏一族仅存的一点血脉。
“后来呢?”墨潼小心翼翼看着段尘。
“后来,怜葵因为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一直在昏迷不醒,后来逃亡途中因为意外坠入了悬崖,估计现在已经找到了她的爸爸妈妈,和他们一起快乐生活了吧。”
段尘笑了,但他的泪却像决了堤,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而我,现在背负着母亲的意愿,希望能变成强大的人,悼念已经失去的,守护现在拥有的。”
上符河水缓缓流动着,默默地听着这些话,延伸到了远方,在那里,依稀有座浮华的城,在等待段尘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