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远眼眸一暗,长歌她还是有点奇怪,似乎依旧有事瞒着她。但转念一想,也许将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了她,那样的长歌才让人感到不对劲。
本以为她是个天真烂漫而又简单的女孩,即使早已没了父母,还是在姐姐的保护下快乐的成长。现在才发现,原来最简单的人才是最复杂的,最天真烂漫的才是最痛苦无助的,所以才要拼命地抓住心底的最后一丝安慰吗?所以才要不惜动用一切手段来留住城风吗?
如果换成是她,也许也会这么做的,紫远想。城风待长歌是真的不错,先不管那十年,就只算这段时间,她也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是一种不止体现在责任上的不错。
“我当然不恨姐姐,那么多年的养育与付出,我怎么会恨她?”长歌的眼神在这一刻清晰了起来,却还是那么悲伤,仿佛是从千年的封印中慢慢的泄露流转出来的悲伤,“我只是讨厌她,讨厌她太信守承诺,讨厌她把我当成一件守护的东西,而不是妹妹。”
长歌抬起头,用颤抖的双手按住眼睛,在眼睫处似有如无的一揩,“我不喜欢成日成日的修行,直到累的倒下,也换不回一句夸奖:我也不喜欢在病得下不了床的时候,床前空无一人,只有一碗黑乎乎闻着就想吐的药汁;我更不喜欢姐姐那冰冷的眼神,就像随时要把人距之于千里之外。你也能明白这种感觉的吧。”长歌看着紫远,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透似的,“我知道的,你能明白,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冷漠无情,而又残忍,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紫远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长歌会这样说,她们是一样的人,她们就是一样的人。谁都以为她的冷漠是因为她生长在那个终年覆雪的地方,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这样,她也想学学人间的女子,学学女红,学学园艺,学着体验那些盼望丈夫早些回家的女子的焦虑与不安。如果她的姑姑待她不是那么冷漠,或者她的父母还在的话,这样的生活也许真的可以。
但是现在的她与当初的设想到底有多远?紫远苦笑了一下,没有十万八千里,也有十万里。
现在的她不再对人生,对儿女私情报有一点渴望。似乎是早已看透了所谓的心不过是欲念的产物。因为害怕、渴望、焦急所以才追求感情,而无情不过是她习惯于为掌握主动权,在战斗中成为强势一方所做的准备。
她不是喜欢冷漠无情而是习惯于冷漠无情,她不是不想动情,而是根本无情可动。
而长歌亦是如此,热情开朗的面孔下是一颗隐藏的比谁都要深的心。看似乐意与他人交往却因那层薄薄的坚冰始终将他人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是因为她的姐姐吗?悉心照顾她只是为了守护的任务,护着她不受伤害只是因为她是连接体。
她的姐姐和她的姑姑真的是很像。
那么的残忍,
那么的无情,
却又都是她们的亲人。
已经息止的狂风在这一刻大作起来,带着无尽的夜色涌入殿内,漫天涌动的纱帷引得本就微如点粒的光亮,东倒西歪,似明似熄,仿若即将离开却依旧留恋浮世之人的苦苦挣扎。
可是不舍又如何?挣扎又如何?该留下的自然能留下,不该留下的即便挣扎也留不下。
在毫无预兆的不哔啵声之后,几缕青烟升起,片刻便隐入了黑色之中,远处浮生塔上的铃声,隐隐入耳,仿佛是她们彼时那无忧的欢笑,却遥远的隔世。
“我讨厌绝情却又不得不绝情,我讨厌残忍却又不得不残忍。我真的讨厌这样的不得不,尤其在不得不的时候,还要带上伪善的面具。一边开心地笑,一边咀嚼着不能说出来的痛。”长歌的声音从看不见的颜色中传了出来。
夜浓重得像调和得粘稠而又均匀的墨汁,将两个人包裹在了一起,似乎是融合进了彼此,刹那间,紫远的眼前出现了一副副从未见过的画面,连贯而又清晰。
“父亲母亲在哪里?”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个女人的裙摆怯怯地问道。
这个女孩是谁?这个女人又是谁?是长歌和她的姐姐吗?
紫远想看得清楚些却又看不清楚。女人背对着她,女孩亦背对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紫远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这个女人一定很美,好像一朵血色的罂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夺去了她的目光,吸引她慢慢靠近。
这是一个红色的女人,大红色的发髻,大红色的长袍,大红色的鞋子,甚至于连指甲上都绘了大红色的牡丹做饰,红得妖冶,丽得惊人。
紫远突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仿佛红色就该给她陪衬,也只有她才能将红色诠释得那么出众,又红色的高贵典雅,却全然无红色的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