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希望
当夏枳坐在马车上驶离京城时,反复思考的一件事不是父母死去,或是往后的生活,而是一个在外人看来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爱是什么?
前几日京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漫天的雨珠落下,仿佛要将一切洗刷干净,好的,坏的,从此都再无痕迹。
谭悟辕就站在这样的大雨中,等了她一天一夜,直到他终于支持不住地倒下去,她依旧从缀华轩紧闭的门中走出来,施舍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不是她不想出来,只是那时的她昏迷在床上,根本不能离开房里。只能在苏醒后听纤云说,谭悟辕留给了她一句话,“若你愿嫁我,我愿放弃谭家一切,只为与你生死相许。”
只可惜那样的爱太过贵重,她终究负担不起。
她醒来后不久,又看到谭悟辕带着笑意出现在她面前,苍白的脸颊,强自忍住的咳嗽,都显示出他的身体还染着风寒。
“阿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笑中带着虚弱,让夏枳看了便觉心疼。
他牵着她的手,将她稳稳带至一颗茁壮生长的树苗下。
“这是什么树?”夏枳不禁惊讶。
“是枳树,我亲手为你种的,等它长大了,应该就会和我给你刻得那个一模一样了。”
夏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那木盒子上的枳树,是你自己刻得?”
谭悟辕温然地笑着,“我不过是想当你看到它时能够想起我,如今看来竟是要成为你我之间唯一的念想了。”
“悟辕……”
“阿枳,”他忽而握住她的手,急切道“我知道赵同宣和我姐姐想害你,但如果你嫁给我,他们绝不会再伤害你。”
夏枳抬眼看他,“那我想复仇,杀了你姐姐,也可以吗?”
“让我做仇人的弟媳,也可以吗?”
谭悟辕一愣,终究还是颓然地松开她的手。夏枳绝望地闭上眼,一狠心,转身离开。谭悟辕在她的身后,只觉得身子前所未有的疲惫和酥软,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跪倒在地……
夏枳跌跌撞撞地往缀华轩走时,皇上的御辇忽而由远处缓缓驶来,夏枳只能垂首跪下请安,众太监宫女中,她只是渺小的一个。
忽地,辇帘被重重掀开,一双有力的大手在经过她时忽地伸出,一下便将她拉上了御辇。
“你疯了吗?”夏枳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却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他的胸口。
“朕想你。”
夏枳别过头去,避开他深情的眼神。
“阿枳,做朕的妃,天下没有一个人再敢动你。”
夏枳猛地回首看他,“那就请皇上废后。”
杜衡煦满目的忧伤,“你知道我做不到。”
“所以,你也无法拥有我。”夏枳苦涩地轻笑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你让我父亲上奏疏,他也不会触怒赵同宣,如今他还可稳稳地做着他的吏部侍郎。我娘也不会追随他而去。所以,我们早就不可能了。”
“你恨我。”这不是一个问句,却是一个肯定句
夏枳摇摇头,“不,我只恨我自己,是我的鲁莽,伤害了所有人,我以为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我却没有计算到沈萧月会突然冲出来,打乱我所有的计划。”
“皇上,你放我走吧。”她缓缓闭上眼,沉声道。
“你要去哪?”
夏枳沉吟许久,说出那个她早已盘算许久的名字,“宁王。”
“我给不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杜衡熙就能给你吗?”杜衡煦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双眼通红,厉声道,“难道你以为,我给不了你的,他能给你?”
“他甚至,根本不爱你。”
“可我只想离开这里,天大地大,我除了他那里,没有别的去处。”乌黑的瞳仁缓缓睁开,定定望着他。
杜衡煦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如星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忧伤。
“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给你,只是你记住,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谢皇上恩典。”夏枳低垂下眼眸,转身就要离开。手却忽被人紧紧抓住。她回过头去,只看到杜衡煦的泪水决堤一般涌现。
“让朕,再看看你。”
夏枳看着他,只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却始终掉不下来。自从那一天开始,她的泪腺就如同枯竭一般,再掉不下一滴泪水。
可她此刻看着他,竟然觉得无法流泪是一种莫大的痛苦。颤颤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他,一滴滴凝重的泪水滴在她的脖子里。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他落泪,想来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的他,是个优秀的仁君,却终究不是优秀的帝王。我们都是深宫中不合格的存在,太多感性,太少顾忌。太多牵挂,太少自己。
缓缓地,缀华轩,已到了……
而此刻,夏枳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远远地看见京城繁华已然渐渐远去,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把自己裹在披风里,只露出一双眼,偶尔转动着。夏洐抱着她,仿佛在害怕她破碎一般。纤云玉露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马车由长风牵着,而先生同他们一起离开,自己则独坐一辆略小的马车,由踏雪牵着。
宁王蕃地地处边疆,一行人走走停停整两个月才到了离王府二十里外的十里桥。长风踏雪累得瘦了不少。夏洐心疼不已,便提议住下两天,歇息歇息再上路
“不必了,在这里等等就好。”夏枳忽而出声道。
“什么?”夏洐惶惑地看她,却见她已经闭上眼养神。
忽地,耳边响起隆隆的马蹄声。众人抬头遥遥望去,竟是宁王的车马队伍来了。
夏洐站在马车上仔细一数,惊喜道,“竟是半幅王妃仪制。”
“那又如何呢?”夏枳仍闭着眼,“无论如何,终究还是以侍妾之位进入宁王府,此后种种,还是要看造化。”
夏枳走下马车,迎上前去,杜衡熙端坐在马上,见她来了便跳下马,伸手牵住她的手。
“你瘦了。”
“王爷倒是壮实了不少。”夏枳淡淡道,“今日,多谢王爷了,否则往后我在王府的日子可就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