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忽地,夏枳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扶起。她回过头去,正看见沈仲芳温然看着她,“回去吧。”
夏枳呆呆地看着他,痴痴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仲芳满眼心疼,“这世上总有些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懂吗?”
夏枳不禁掩住嘴痛哭失声,“你带我去找我父亲好不好?我怕再不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沈仲芳点点头,“你带令牌出来了吗?”
夏枳连忙点头,从腰间解下令牌,凄惶的神色犹如一只迷失方向的小兽。
沈仲芳同她出了宫门,叫了辆马车,将她扶上马车,而她只是呆呆地任由他摆布,如同木偶一般。
她掀起轿帘一角,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忽而有些诧异,忙地放下轿帘,问道,“这不是回夏府的路,我们这是去哪?”
“你父亲在京城郊外置办了一处宅子,我们去那里。”
夏枳心中黯然,想不到父亲的处境比她想象得更为恶劣,恍惚之中,马车已然缓缓停下了。沈仲芳替她戴上一件披风,伸手扶她下来。
夏枳顺着沈仲芳的脚步缓缓走进书房,而沈仲芳在送她进去之后便走出去,轻阖上门。夏枳上前两步,只见夏炌静静坐着,翻看一本古籍,手边放着一杯香悠的茗茶,诺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极是空旷凄清。
夏枳的泪珠一下子滚落下来,细细凝视着夏炌的眉眼,短短几个月之间,夏炌竟然瞬息苍老,只是那份强硬倔强不减半分。
夏炌见到她,只是微微一笑,“阿枳,你来了。”
夏枳款款走上前,惹住泪花,盈盈一拜,缓缓起身,“父亲过得可还好?”
夏炌点点头,“你瘦了。”
“父亲为何要弹劾赵同宣?”夏枳不禁急切道,“难道父亲不知道你这样做最多让赵同宣损伤些元气,自己却要因此万劫不复吗?”
夏炌竟忽地笑了起来,眉目里不见往日威严冷漠,只见温柔慈爱。
“若以我的牺牲,能够助皇上换得你二人性命,我也心满意足了。”
夏枳心头猛地一颤,迟疑问道,“是皇上让父亲弹劾赵同宣的?”
夏炌依旧是笑着,“不全是因为皇上,我年轻时为了官位做过许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可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是想做一次史书里名垂千古的忠谏之臣。若我一死,能唤起众大臣心里被尘封的热情,我大齐也就有了希望了。”
“值得吗?我和哥哥不是你不宠爱的孩子吗?为了我们和这大齐将你性命葬送,真的值得吗?”夏枳声嘶力竭地吼着,滚烫的泪水滑落,竟似要将青石地砖烫出两个洞一般。
夏炌的眉眼里滑过深深的悲伤,“你们并不是我不爱的孩子,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们。”
夏枳愣愣地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而他缓缓道出尘封十余年的记忆,“你的母亲,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最爱,我曾为她放弃了许多。只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我不知道怎么再去爱她,也开始厌恶你们,让你们吃了许多苦,可在我的心底深处,还是无法遗忘我对你们的爱。”
夏枳忙地问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
夏炌摇摇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如今你要做的,不过是保重好自己,等着皇上放你哥哥出来,继续做你们的尚食和右卫率。”
夏枳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无论如何多说都已无益,却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天色已然慢慢暗下去。夏炌却忽地扬声道,“继盛,快带她回去吧,晚了,宫门便要关了。”
夏枳知道继盛是沈仲芳的字,只见沈仲芳缓缓推门进来,向夏炌一道别便带着她离开。夏枳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终还是离开书房,跌跌撞撞地坐上马车。
闭上眼,脑海里猝不及防地闪现出小时候她骑在他的脖子上,和哥哥娘亲一起吃着糖葫芦逛集市的样子,纵然世事如何变迁,不管他是怎样突然将他们像是灰尘一般丢在角落里不闻不问,那都是停驻在夏枳脑海里,最美好的时光。
如若游魂一般走回缀华轩时,纤云玉露皆是又哭又笑地迎上来。“小姐,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
夏枳苦涩地笑笑,问道,“刚才可有谁来过?”
“刚才皇上来过,发现你不在,便又走了。”纤云玉露眼里满是欣喜之色,“小姐,宫里人人在传赵大人有大麻烦了,是真的吗?”
夏枳缓缓摇头,“这封奏疏,最多不过是让赵同宣短时间内不敢有所动作,束缚住他的手脚,可依他在朝中的势力,终究是要让我们夏家所有的势力崩塌。”她冷哼一声,“父亲是他的门生,被自己的门生(学生)弹劾,可谓是千古第一人,这一次也够他受的了。”
玉露不禁惊呼出声,“那老爷怎么办?夏府怎么办?”
夏枳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缓缓站起身,“只有那个人能给我答案。”
缓缓走出缀华轩,在夜色掩映里抄着隐蔽无人的小路走向若水殿。李昌见了她,先是一阵诧异,旋即恭敬地请她进去。夏枳略一迟疑,抬腿跨入若水殿,只见杜衡煦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看着渺远的月色。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夏枳款款跪下,缓缓行了一个大礼。
杜衡煦闻言,忙地转过身扶起她,“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夏枳苦涩地笑着,问道,“是什么?”
“赵同宣看到奏疏,气得牙都打颤了。我同他说,若能不再追究刺客的事,我便能将奏疏的事放在一边,他虽未同意,但我看也差不多了。我还让人去料理你哥哥的饮食,如今他身体已经恢复不少了。”他欣喜地不停说着,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夏枳的神色渐渐变得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