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芳华又掀开帷帐走了出来,“小姐请随我来。”
夏枳便随她走了进去,芳华向她一点头,她便会意,柔柔拜倒,头埋在尘埃里,“民女夏枳见过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起来吧。”一个轻柔如若梵音的声音飘渺而至。夏枳便应声起身,头却始终低着。
谭后笑道,“真是个知道礼数的好孩子,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夏枳这才微抬起她,缓缓走向她,却惊叹到几乎忘了呼吸。
这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她眉目如星如画,眼波流转便足以摄人魂魄。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吹弹可破,显示出主人良好的保养。身子慵懒地斜靠在椅上,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华绝代,雍容华贵。眉头微微蹙起,却更在高贵中填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
此刻她不施粉黛,一头乌发皆披散在脑后,被一个婢女握在手中,而那婢女拿着蘸过茉莉头油的篦子轻轻为她篦头。而她眼下一片乌青,面容略带些憔悴,纤长的手指轻柔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却是笑着向夏枳招手。
夏枳略带忐忑地走向她。谭后却始终笑着,“的确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
“谢娘娘夸赞。”
“今日有人来告诉本宫,说夏府有位小姐,当着朝堂上几十个男人的面,献策治蝗,连那向来顽固的严大人都被说得哑口无言。我还以为那夏小姐是晴霜,却不想是阿枳你。”
谭后和善的目光凝望着她,“你真是,让本宫吃惊啊。”
夏枳一愣,此话中深意暂不明了,只能斟酌着道,“阿枳也是夏家的女儿,若非姐姐和夫人平日对我多加教导,阿枳又怎能得到娘娘称赞。”
“你不必谦虚,夏晴霜虽然有几分姿色,可她的品性本宫还是知道一些的,狂妄不知收敛,终究是成不了什么大器。你却不同,你比她聪明,懂分寸,所以本宫喜欢你。只是本宫要提点你一句,你别犯了她的错。”
夏枳恍若不知她的意思,只道,“古人云,见贤思齐,见不齐自省焉。阿枳多谢娘娘教诲。”
谭后笑着点点头,又道“她虽是本宫的亲外甥女,可本宫和你名义上毕竟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当分亲疏远近,而应互相帮衬扶持,你日后有的是机会来宫里走动,不妨常常来凤仪宫走动,本宫也愿意有个聪慧可心的人陪本宫多说说话。”
夏枳心中叹息,脸上却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温然笑着,天真道,“能替娘娘分忧解闷,是阿枳的福气。阿枳谢娘娘将阿枳视作一家人,阿枳感激不尽。”
谭后笑着点头,“真是个好孩子,本宫虽然想和你多亲近,可也怕你父兄等得急了。芳华,替小姐准备鸾轿,送小姐出宫。”
鸾轿是皇后专用的御辇,此举看似是恩典,实则……
夏枳心中恐慌,慌忙跪下,“鸾轿是皇后独享的御辇,阿枳怎可以享用。请娘娘收回成命。”
时空仿佛静止了般,只见得到一双暗红色苏绣盘凤宫鞋缓缓移至她面前,柔若无骨的手慢慢扶起她,谭后的双眸深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嘴角牵着邪魅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本宫说你收得起,你自然受得起。”
夏枳的余光不经意扫到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线香,如若女子轻曼的腰肢在风中舞动,旋即却消散,毫无声息,那么无助地消失在森森宫殿之中。
夏枳抬起头,眉眼仿佛又是那个天真的女孩,“谢娘娘看重。”
坐在鸾轿之上,夏枳不愿去看众人揣度的目光,疲惫地闭上双眼,刚刚还有的欣喜此刻都消失不见。谭后的意图如此明了,她怎会不懂,她只是没想到,还未真正进宫便已经体会到了宫中的波谲云诡,往后无依无靠的她难道也要像线香般香消玉殒吗?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神是从未有的坚定执着,粉拳攥紧衣角,咬着牙,低声却是千斤重般道,“不,绝不。”
凤仪宫内,谭后遣退众宫女,只余芳华一人。伸出染着豆蔻花汁的手指,与线香嬉戏盘弄,淡淡道,“本宫知道你有事要问,问吧。”
芳华略一沉吟,道,“娘娘,您果真要拉拢她吗?”
“拉拢?”谭后冷哼一声,“她并不是会被随意拉拢的人。”
芳华不解,“那娘娘这是……”
谭后掀开香炉盖,举起茶碗,当空浇了下去,线香登时被浇灭,只余悠悠水汽直冲半空。她咬牙道,“好你个夏枳,我竟小看你了。”她略略沉思,又道,“她献策若是为求赏赐,大可以将计策告诉夏洐,不必来这大殿之上承受非议。相反,看她如此情景便可知此女心机极深,竟想借此在皇帝面前崭露头角,为的不过是想进宫来。可她若是能立刻进宫,我也不必如此提点她,怕只怕……”
芳华恍然大悟,“娘娘,您是怕她对夫人和大小姐不利。”
“不错,她们不睦,本宫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本宫当时没想到,那夏枳竟是这样的角色。若是夏枳回去设计报复她们,她们俩一个妇人之仁,一个毫无心机,根本不是夏枳的对手。本宫不如此说,怎能让她有所忌惮,不敢下手。更何况,本宫也的确有拉拢她的意思,若她识趣,将来把她嫁给悟辕,她也会成为我们一个好的助力。”
说罢,她又幽幽叹息,“只可惜夏晴霜不争气,竟让一个庶女抢去风头,否则本宫也不必费这般的功夫。”
芳华赞叹道,“娘娘圣明。”
“芳华,你可知为何我最喜欢围棋?”她兀自轻酌一口茶,“因为下围棋,普通人只能看到前一步,高手可看到前三步,而能最终打败天下无敌手的人,却能看到前十步。”
芳华浅笑,上前替她添茶,“那娘娘以为自己能看到几步?”
谭后轻柔浅笑,“五步。”
“五步便够了,五步,这朝野之中便再无人能与娘娘匹敌。”芳华略略思索,又道,“只是娘娘,奴婢还有一事不明。”
“可是为了鸾轿的事?”
芳华点头,困惑地看着她。
“既然我们想到她日后一定会进宫,别人又怎会不晓得?本宫此举就是告诉整个**,她夏枳是本宫的人。如此便不会有人拉拢她,反而会想法设法害她。本宫倒要看看,她夏枳不来投靠本宫,要怎么在这遍布财狼猛兽的**活下去。”说罢,她便伸出手来,“本宫乏了,扶本宫回去休息。
芳华便应声扶起她离开,无人得见,那五彩盘凤的香炉中死灰复燃,悠悠地升起一缕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