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匆忙赶到夜府,果然正是乌烟瘴气,府里下人们个个神色古怪,见到夜轻云无不跟见了索命厉鬼似的乍然一惊。管家更是仓惶的就要跑去通风报信,被夜轻云抬手点穴定在原地。
“二哥可知他们是在何处作法?”夜轻云无视管家及目睹下人的惊恐,转头问身边仅是脸色诧异的夜文昭。
“是在沈姨娘生前住过的院子。”夜文昭道。
夜轻云平静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只点点头便径自走在了前面。
那院子早在夜轻云生母死后就被视作不详被高氏下令给封禁起来,却不想时隔多年,就因为元氏一句恶鬼作祟家宅不宁便再次折腾了起来,且不说夜轻云身为子女,就是夜文昭个旁观者都看不过眼。
两人一路寻过去,果然远远就闻锡箔线香缭绕鼻息,隐约还有股淡淡的血腥气,然而踏进院子所见,却直教人血液沸腾。
只见院中一道士手执桃木剑咿呀开坛做法,整个院子地面庑廊被泼满鸡血,祭坛边就扔着一堆十来只死鸡,门窗贴满符纸,就连院中树木都没放过。
夜轻云的到来道士自是不觉,夜家人却齐齐一惊,尤其高氏手中的佛珠都险些脱手,幸而反应极快的给稳住了。元氏有丈夫撑腰,尽管脸色一瞬慌张,却很快恢复镇定,端起主母的架子来,嘴角噙着的浅笑甚至还带着隐晦的挑衅。
夜轻云却并未多看夜炳章夫妇,只眼神玩味儿的瞥着高氏手中拨弄的佛珠,勾着的嘴角尽是嘲讽。只是令她意外的是,此事儿二房的人除了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夜文昭,竟是一个不在,夜炳丞在外跑商,可薛氏和夜轻婵呢?哦对了,除了嫁出门的夜轻岚,夜文笙夫妇也不在。
想到此处,夜轻云不由将疑惑的目光看向夜文昭。
夜文昭当即明白她的意思,低声解释道,“父亲在外跑商,薛氏应该是不想淌这趟浑水,老早带着夜轻云借故回了娘家,大哥重病卧床,大嫂不够格出席这样的场面。”
夜轻云了然点头,这薛氏倒是个明白的。
“三妹……”
“杂耍还挺好看的。”夜轻云皮笑肉不笑的打断夜文昭,却没有要出声阻止荒唐继续的意思。
夜家人一开始见她出现还心里打鼓,这会儿见她不作为虽然心里纳闷儿,底气却足了些,也就直接当她不存在了,该怎么折腾还是怎么折腾。
倒是高氏和元氏狠狠瞪了夜文昭一记。
对此,夜文昭眼眸低垂,拢着衣袖站在一边,假装没看见。
被小辈无视,元氏还好,毕竟不是自己房里的,高氏却气得不轻,咬牙切齿的给薛氏记了一过,怨他教子无妨。
高氏元氏怎么想夜文昭才不予理会,至于高氏暗中给薛氏记过,他更是求之不得,在他的打算里,迟早是要分家的。他是男儿,不能像女子那般嫁出门了事,唯一分家才能和夜家这群人撇清关系。
夜文昭垂着的眼眸亦是恨意深刻,只是没人发现罢了。而离他最近的夜轻云虽然并未看他,嘴角却浅浅勾起,那笑意着实复杂难辨。
夜轻云本是身怀仇恨之人,对于夜文昭身上散发出来的仇恨气息自然比旁人敏锐,虽然这其中渊源她并不清楚,但同样庶出的身份,其实一想就透。
道士的作法还在继续,夜轻云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没有打断,直到枯站将近一个半时辰,才总算等到法事结束转去墓地。
一行人由夜炳章领着浩浩荡荡,就是高氏亦颤微微被杨妈妈搀扶跟着。
然而,刚出夜家大门,元氏就出声将夜轻云给拦了下来。
“襄王妃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咱们夜家的事,你就不必跟着掺合了。”
夜轻云目光阴鸷的紧锁元氏,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
元氏被她看得一阵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们夜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个出嫁女儿掺合……”
“跟不跟着,你说了不算。”夜轻云面无表情,“本王妃今天还就跟定了,有本事,你就强拦我试试!”
“你……”
夜轻云上前一步,看着元氏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具死物,“其实,你们夜家的确冤鬼缠身,只可惜,不是我娘,而是我。”
元氏骇然惊退。
夜轻云径自绕开她朝前走去,口中却道,“死掉的人不能索命,活着的人却可以!”
元氏浑然一震,转过身恶狠狠瞪着夜轻云的背影,双手都隐隐发颤,直到队伍走远,这才蓦地醒神,小跑追了上去。
什么活着的人索命,哼,不过嫁个残废还真把自己当盘菜!眼看着自己生母死都不得安宁,还不是只能乖乖一边看着,说得再狠,还不是色厉内荏,真以为谁会怕不成!
元氏心里咒骂,赶上队伍时故意冲过去撞了夜轻云一下,却不想没把对方撞到,反而自己跌出好几个跟跄,险些下盘不稳摔出洋相。当即恨得不行,但想着一会儿就能给人好看,也就阴险冷笑的忍下了,揉着撞麻的肩膀跑到了前面。
夜轻云看着元氏的背影也只是哼笑一声,全然没把这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夜家这些渣滓,不过是她掌中玩弄的蝼蚁,她会一点点瓦解掉他们正拥有以及祈望拥有的东西,会让他们也好好享受一番,何为生不如死,万念俱灰!
夜文昭亦是走在后面,自然是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遂而刻意放缓脚步蹭到夜轻云身边。
“三妹……”
“我没事。”夜轻云摇头,“我今儿只想知道我娘的葬在何处。”
“他们这般作践逝者,你真不打算阻止?”夜文昭纳闷儿问道。
“不过一个废弃院子,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与我何干,难道我娘真的阴灵不散徘徊那里受到伤害不成?”夜轻云冷然勾唇,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听到这里,夜文昭这才松了口气。就说嘛,要是这样都能忍着冷眼旁观,那他还真不知夜轻云跟着跑来是干嘛的了。
夜轻云知道夜文昭在想什么,只是会意浅淡一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直奔城郊十里坡的荒坟冢。
越是接近目的地,夜轻云脸色越冷,早就知道夜家不可能给自己娘亲选什么好坟地,却也没想到,夜炳章口口声声情深意重,居然却是给葬在了这里。
要知道,这荒坟冢可是出了名的乱坟岗,葬在这里的无不是孤家寡人流浪乞丐,大多数人死后甚至连草席裹身都没有,更别提棺椁了。哪怕夜轻云并未亲眼所见亲娘下葬的过程,亦能想到当时的寒碜凄凉。
夜文昭年长夜轻云几岁,虽然记忆久远模糊,但也并非全无印象,环顾荒坟座座,回想起当时沈蝶依身后事的凄凉惨淡,亦不禁叹息出声。
“沈姨娘去的那年我才几岁,印象不深,但依稀还是记得一些。”
夜文昭的突然出声听得夜轻云蓦地一怔,尽管能够想象,但听到知情人说来,还是忍不住侧耳倾听。
似乎是在努力回忆,夜文昭停顿了好半晌才接着道,“祖母说生孩子死的妇人是难产婆,血光太胜会败家宅,不准全尸入棺,更不得入祖坟祠堂,所以沈姨娘去了连发丧都没有,就直接抬到外边一把火给烧成了灰,入瓮下葬的,好像还找道人贴了震鬼符咒。”
听完夜文昭的话,夜轻云神色有一瞬的呆滞。死后火葬入瓮,好歹不是草席都没有一张的那么给刨坑埋了,灰烬又如何,至少死的干干净净,可是震鬼符咒……
“我就不明白,这夜家既然那么容不下妾室,又为何要放任子孙纳妾?难道妾就不是人,就不是人生父母养,活该被他们这般糟践?”想到自己亦是尚未谋面的亲娘,夜文昭感同身受,脸上尽是嘲讽怨恨,“薛氏元氏立场不同,恶毒无可厚非,可高氏呢?呵呵……助纣为虐的是她,装腔拿势的也是她,若是为了繁衍子孙,可我们这些庶出子孙却从未入过她眼,那她的立场又是什么?薛氏元氏固然可恨,可高氏却是促成一切悲剧的元凶!”
“二哥还是尽早分家吧。”夜轻云眼底亦是盛着滔天仇恨,说出的话却异常平静。
夜文昭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多做言语。
虽然是荒坟冢,但沈蝶依的坟墓却并不难找。
荒坟多是无名无姓,沈蝶依的却是由夜炳章亲自用木板刻了一块墓志,因为夜炳章每年都回来守墓一月,坟墓亦没有被荒草掩盖,这便是这个男人所谓的情深意重了。
夜轻云犹自对着母亲的坟墓出神,就见那道士摇着铃铛指挥手执铁锹的夜府下人开始掘坟,当即心神一凛,大喝一声,“住手!”
夜轻云这一出声,众人当即齐刷刷看向她。
高氏拨弄佛珠的动作一顿,耷拉着眼皮,“既然跟来就老实一边呆着,这里自有道长做主!”
夜轻云一步上前挡在墓牌前,“我看谁敢!”
夜炳章打从到地儿就心虚的眼神飘忽,被元氏拽了好几次衣袖才色厉内荏道,“混账!道长是来为你娘超度的,你胡闹什么,还不快赶紧让开?!”
“超度?”夜轻云笑了,就像地狱恶鬼,“谁敢超度我娘,我夜轻云就拿他的鲜血来祭奠,有种的,尽管上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