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安静了一会,芊梨对我说:“小姐,我服侍你就寝吧。”我点点头,坐到梳妆台前。铜镜里,芊梨小心翼翼的从我的头上取下那些价值不扉的头饰和簪子,细心的放进我的首饰盒里。她穿着简单可布料却很讲究,头上斜插了三支雕海棠花的银簪。大概一看,既不显眼,又不可小觑,既不有意显示,又不丢主子的脸,恰到好处。
这便是芊梨,一如我第一次遇见她。
春暖花开。
这年我芳龄十岁,芊梨十四。
我站在茗佩居前的羊肠小路上,路边的果树争相的开着花。
那是棵巨大的梨树,我不记得它接不接果子,只知道它大的可以将茗佩居遮的严严实实。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有蜜蜂和蝴蝶穿梭其中,忙的不亦乐乎。
我站在树下,手握手绢,痴痴的看着,花瓣落了我满身,我伸手接了几个花瓣在手心,微笑的看着,像看一个无价的宝贝。
我在原地转了个圈,又一个。幻想自己是即将成仙的女子,一舞倾城。
“小姐。”管家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想起,我做了一个自认为优雅无比的姿势停下来,转头看着他。
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她,芊梨。
她含笑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眼睛里有点点光芒。
她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简单的挽在脑后,上面斜插着三支银簪。
“小姐,这是老爷叫我送来服侍您的丫头,叫……”管家低着眉,恭敬的说道。
“叫……”我仰着头,望着满树梨花,突然想到先生教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心中便非常得意的说:“叫芊梨怎么样?!”
芊梨的眼睛顿时明亮,脸上的笑意更浓。
“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她就叫芊梨。”管家兴奋的说。
“这么难听的名字怎么会给人叫?”云沐旌从不远处走来,使劲的白了我一眼。管家看见她来了,赶忙换上一副献媚样迎上前问道:“依二小姐看叫什么好?”云沐旌昂着头,不看任何人的说:“她叫什么我不管,从今天开始,我的小狗旺财就改名叫芊梨了!”
我狠狠的看着她,芊梨也看着她,柳眉一蹙,便也再没有说什么。
云沐旌对着狠狠的“哼”了一声,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管家连忙弓着腰也跟着走了。留下我与芊梨面对着站在梨树下相互看着。芊梨对我淡淡的笑着,而我却不知如何开口,怎唤其名。
后来,某一天我坐在茗佩居前的木椅上看书时,听见云沐旌的叫骂声由远及近,“云嫣篱!你把我的旺财,啊不是……芊梨还给我!”
芊梨站在我身后淡淡的笑着说:“自然是再回不来了。”我好奇的问她为何。她只笑说:“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芊梨,嫣篱的芊梨。”
思绪万千,如梦初醒。
芊梨依旧笑着服侍我,那笑我就这样看了五年。
次日一早,小厅里就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我在闺中喊道:“怎么了?”芊梨匆匆走进来对我说:“小姐,二小姐房中的丫环过来说昨日您脸上画的东西给二小姐吓到了,大夫人正气急败坏的准备找你问罪呢。”
我匆匆起身下床穿衣,芊梨为我打来热水梳洗,为我挑了上好的翡翠如意簪子插在脑后。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当我赶到云沐旌的石榴堂时,屋里面站满了人。
大夫人姜氏坐在小厅的太师椅上,背对着我,看着盈盈病态的云沐旌,背影微微的颤抖着。
“见过夫人。”我莲步上前,轻轻欠身。
“哼!”她冷哼了一声,厌恶的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心中想着。
我微微皱了皱眉,便又恢复原貌,“听闻二姐昨日因我受惊,三女特地过来一探,赔罪于姐姐。”我声音极其恭敬,挑不出一点毛病。
“别那么文绉绉的,看不出你一点赔罪的样子!”云沐旌坐在躺椅上,一脸厌恶。
“不是我说,三丫头,你都是大人了,也该懂事了,怎么顶着一脸赃物四处闲逛?这成何体统?!”大夫人依旧背对着我,似乎不愿看我一眼。
我一时语塞,便是我自画一脸到处吓人了?便是我不爱惜容貌就为吓云沐旌一跳么?这本就说不通,可我又不能辩解,不然被姜氏抓住了“不敬”的小辫子。
我默不作声,站在原地,姜氏见我没有回答,“龇”的一声转头看我。
“怎么不说话?难道我们沐旌冤枉你不成?”姜氏道。
我依旧呆在原地,不言不语。
“额娘,三妹昨天自己也不知道脸上被画了东西,所以也是无心冒犯二妹。”站在人群中的大哥云南箫上前一步,淡淡的说道。
“哼!便是如此,她这么大一个人,自己脸上有没有东西都不知道么?她随侍的婢女都不知会么?”大夫人依旧不依不饶。
我突然间想起昨晚榻下跪着的采荷和采怜,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三妹容貌俊美,试问哪个妙龄少女不爱惜自己的脸,会在上面乱画呢?”大哥依旧面无表情,说完,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云沐旌。云沐旌脸突然就红了,她慌忙的低下头,生怕云南箫说出是她画的。云南箫不慌不忙又退了回去。这话一说,意思自然明了。量她姜氏再笨也明白,谁会在自己脸上画东西?必定是他人,而这人,必定是她的二女儿云沐旌。如若再挖,恐怕她们娘俩的脸都丢尽了。何况,她姜氏是正妻,怎会愚钝?
事情不了了之,我看着云沐旌怨毒的眼神,心中一阵叫好。又看了看云南箫,他面无表情,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回到茗佩居,路过那片荷花池时,我定住了脚步,从怀里掏出大哥昨日给我的手帕,轻轻摊在手掌,只见雪白的手帕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在右上角有一行黑线绣成的诗: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我心中一阵澎湃,再无心他事。
这日早晨,我坐在茗佩居前梨树下的木凳上,手捧诗句,看得不亦乐乎。芊梨坐在我旁边绣花,头上的梨树偶尔有水滴落下来,便是六月的露水。空气清新的说不出的舒服。闻得我脑袋有一时的失神。
黄鹂和翠柳提了水过来,笑吟吟的说:“小姐,茗佩居后面的空地上我们种了好多花,今天都开了,小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和芊梨眼前一亮。茗佩居后面我不常去,因为那之后不远便是府墙。
我们三步并做两步,急急的跑了过去。
绕过几棵参天的古树,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一片花海。采荷和采怜穿梭其中,侍弄花草,那样子,就像穿越天宫的仙女。我跑过去,围着大花圃转了一圈,各种各样,杜鹃,月季,西府海棠,栀子花,木槿,紫薇,芍药,点点花间还有小小的半支莲。
我被美的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这蝴蝶翩翩。说不出的香气扑鼻,入眼的万紫千红,色彩斑斓,朵朵精致,娇艳欲滴。
芊梨也不知道黄鹂和翠柳种花的事,满眼流光溢彩,嘴角上扬。
许久,芊梨才缓缓的说道:“姐妹们也闲来无事,不如为小姐做个花篱,花架,小姐以后看书也有个好地方。”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拍手称好,干劲十足。
黄鹂跳着说:“我去找花匠要些木料。”翠柳和采荷采怜在清理杂草,琢磨着在花圃中间给我腾出空地。
“小姐无事的时候,喜欢抚抚琴,弹弹琵琶,如果能在万花之中抚琴,一定美煞众人。”采荷兴奋的说道。
忙乎了一天,几个人累得不成样子,不过脸上都挂着笑意。
芊梨为我在花篱旁边支了个花架,串串的粉色小花垂落下来,美轮美奂,香气四溢。那景色,是只有我在梦中才能梦到的。
接连几日,我都赖在身后花篱那不肯回屋,甚至要把床搬到花架下,睡在那里。芊梨笑着说:“小姐过着过着,竟像小时候般执拗了。”
虽然芊梨不肯,我还是每日坐在花篱中间抚琴弹琵琶。我的琴艺大增,似乎这花篱是有魔力一般。
父亲为云沐旌请了一位宫中的舞师每日开府中教她练舞,自然没有时间来我这里捣乱。我虽心中不悦,但也没有办法,毕竟,我为庶,她为嫡,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连续几日,我闷闷不乐,芊梨说连我的琴声都让人听着不舒服了。我没有说话,其实,我没有对她说,我也想学舞……那一舞倾城的姿态,那惊鸿的一瞥,让我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