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呼啸的北风猛兽般晃动着松林,松塔互相撞击,沙沙声糅杂着鬼哭狼嚎般的哀鸣。
大雪纷乱而至,须臾之际便落满了百里上原娇小的身体,她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双腿失去知觉丝毫动弹不得,孩子用纤细的双臂支撑着僵硬的身体在雪地上托出狰狞的线。
一寸一尺……
喉咙像被狠狠穿骨过肉的上了锁,除了低沉的哭声,一个字也发不出。
身后登时传来男孩悲痛的呼喊:
“爹!娘!”
长辛噗通跪在雪地上双肩颤抖,放声痛哭,却被萧索风声淹没。
上原漆黑的眼眸惊愕的流着眼泪,她惨白的嘴瓣倔强的紧闭着,胳臂被锋利的松枝刺得血迹斑斑却从未停止过爬行,哽咽声几乎淹没了她的乞求,艰难的挤出:
“不。要,不要。”
她不信!她不信誓死守卫南邕,曾多次几乎命丧疆场的父亲竟以南邕国最屈辱的方式离她而去,要她怎么相信,明明不久前还在抱着她入睡的娘亲竟变成风雪摧残中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血淋淋的事实充斥了孩子整个眼珠,残忍的刮割着,毫不留情。
身体譬如千万嗜血蚂蚁撕扯着,终究占据了她满是创痕的心脉,啃咬腐蚀,大雪顿时变成盐粒,大肆泼洒在伤口上,上原捂着心脏,痛到无法呼吸。
“啊!”登时百里上原仰头崩溃的哭喊,手心紧紧攥起一把雪土,指节青白明晰。
南邕王!你为何杀我父母!
她生性冷薄,不同于同龄人的娇弱,当别家的女孩子与闺阁,锦绣,琴弦,胭脂相伴时,她却只有荒服,长鞭,弓箭,烈马。
岁月给她的是加倍的成长和一身的伤痕。
这一刻上原无比痛恨自己成人般的心智,只能将滔天的悲戚钳制在心脉,任它撕绞,血肉模糊。
大雪凌空而下,愈演愈烈。
城门内,南邕国权高位重的老臣竟卑躬屈膝讨好着守门的侍卫,其中一个侍卫冷笑一声,趾高气扬道:
“柯大人,您是重臣哪能和我们这些下人下跪啊。”侍卫倒在最后几个字上下足了力气,说完后,挑眉看着同伴,不怀好意的奸笑着。
柯大人闻声,便知晓他们的意思。
南邕王下令封锁前后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柯大人布满皱纹的脸庞强扯出一丝仁笑,随之跪在了侍卫面前,侍卫们阴阳怪气说几声要不得要不得,丑陋的嘴脸却是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
良久朱红色的城门才发出声响,却只开了一个小缝,侍卫愈加仗势欺人,变相的侮辱。
柯大人沉声道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身子来,额间的汗打湿了苍老的脸庞。他仰首看着上方的两具尸体,惋惜的叹了口气,即刻走出几步四处匆忙张望着,似在寻找什么,隐约间柯大人听到有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他眯着昏花的眼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声音的方向,可风声太大,哭声时有时无。
登时,一阵带着浓浓哭腔还未成熟的男儿声从远处支离破碎的传来。
“柯伯伯!”
柯大人定睛一看,百步之外两个可怜的孩子跪在晦暗的松林里,穿着宽大的褐色布料斗篷,身子单薄,消瘦凄惨,男孩眼睛通红,发丝上布满雪瓣,两个孩子仿若两个流落飘零的乞丐,在隆冬之际,沦落成孤儿,无家可归,他们身上仿若压着千斤重物,渴望温暖却胆怯。
柯大人大惊失色,惶恐的望了望四周,急忙弓着身子跑上前将孩子拦在松林里,压声急切道:
“孩子,听柯伯伯的话快走!永远不要再回来!南邕王在追杀…”戛然而止,老人看了一眼身前的百里上原,她始终低着头,一只手紧紧攥着拳,老人叹了口气后收住那个名字,匆匆塞给孩子一个包袱,忙道:
“这些药你们拿着,如果受伤可以用上,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们的身份,从今以后,你们不再是南邕国的人,孩子,快跟着哥哥走!”
“柯伯伯,南邕王为什么要杀了我爹娘,我和妹妹为什么不能回凌霄城。”
长辛的手握紧了上原的,哭着询问眼前的老人,可怜无助至极。
寒风瑟瑟,吹得人发抖,长辛却觉得上原的手如火一般炙热,不同于她周遭散发出的阴翳。
两个孩子命悬一线,若再耽搁时辰,恐生变故,一向慈祥和蔼的老人只好陡然面色雷厉令人惶恐,他气急败坏地颤着身子低喝道:
“走啊!南邕王不要你们百里一族了!你爹娘的死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
这一句话久久回荡在晦暗的松林之中,仿若霹雳当空长击,漓血穿破孩子的神经,寒风中两抹弱小的灵魂转瞬支离破碎。
长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柯伯伯。
一切的疑问宛若一张细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个孩子束缚住,窒息的闷感。
轰然一声,沉重的城门被极力推开,十余名南邕兵如破冰之水齐齐涌出,长剑宛如清冽的蛟龙泛着栗人的光气,划过夜空直直朝三人的方向咆哮而来。
“杀了奸臣柯相!杀了罪人!”
柯大人沧桑的面部皱成一团,急忙护着身后的孩子撤退。两个孩子瞳仁睁大步步后退,被眼前的一幕震住,呼吸随着侍卫气势冲猛的脚步而激荡不止,眸中映照着南邕兵宛若滔天火焰席卷而来。
刹那间,三人被南邕兵团团包围,无处可逃。
空气剑拔弩张。
“柯大人,别来无恙啊。”一名年过半百,身型圆肥,着朱红色朝服,外披华贵裘绒的大臣盛气凌人地从包围中靠近,他半眯着狭长的眼,捋着胡须,步伐很是悠哉,面容竟是得逞之势。
“呦。”大臣托着嘲弄的语调,微微探身,朝柯大人身后故作好奇地看去,狡黠的眼神在搜索那个孩子的身影。
柯大人有意将孩子护在身后,只能破釜沈舟,沉声道:
“有劳尹大人费心,不过是老臣府上两个小仆罢了,病了亲人,便送他们出城尽孝。”
“啧啧啧。”尹通连连愁眉苦脸的摇头咋舌,伪装出一副可怜孩子处境的样子,一双手却缓缓取过士兵手中的弓箭,饶有趣味的把玩着。
“柯大人一向与百里将军交好,可知谁来尽他们的孝?”尹通拉弓搭箭,阴险毒狠的眸光锁在城楼上的尸体,口吻竟是别样的云淡风轻。
“可怜了百里将军和夫人,连个收尸的孩子都没有,就算我现在刺上了箭,他的孩子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字里行间故意刺激着两个孩子,随着一根利箭射穿远处已经僵硬的尸体,上原最后一抹理智被狠狠竭尽,弱小体内的怒火全然爆发,她眼色血红宛若刀尖的锋芒愤愤地锁在尹通身上,断然抽出腰间的鞭子,登时身体却被长辛紧紧抱住。
百里长辛只觉怀中的孩子疯了般挣扎,他抿紧了嘴,眼眸痛苦的闭上,用尽了通身力气,紧捂上原嘴巴的手掌被她的泪水晕染,每一滴都是灼人的温度,烫伤了长辛的心脉。
“尹通!你残害忠良,勾结外族,糊蔽君心!终有一日你将毁了南邕!”柯相亦被他的行为激怒,声嘶力竭,便如哀嚎的风般嘶哑,仅剩沉重的无奈。
“哈哈…真遗憾,柯大人。”尹通仰天戏谑而笑。
“可惜,你等不到那天了。”面容登时阴沉,讳莫如深,他向后挪动步子,箭尖猛然对准老人。
不容迟疑。
接连三根,猛然刺穿柯大人的头颅、喉咙、胸膛。
那滴血的箭尖赫然正对着上原的瞳仁,低落在她的鼻尖,滑到嘴角,血腥氤氲,一双漆眸仿佛失去了焦点,惊骇的放大,瞬间万籁俱寂,只有鲜血碰击地面的滴答声和孩子微乎其微的呼吸声。
老人重重的向前倒在地上,鲜血喷涌,将茫茫白雪染成猩红锦缎,裹着凌霄城腐烂的内脏,泛着血腥的味道,彻夜不息。
“柯伯伯!”两个孩子的喊声嘶哑而凄厉。
参星被风寒雪翳消退去,而这一夜真正的杀戮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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