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福晋的生诞宴席闹到午后便散了,临回府时,我落了帕子在花厅,便让玟秋返身去寻,自个顺势坐在凉亭横凳上歇脚。此处是后院与前院相隔的小花园,来往之人颇多,皆疾步匆匆,忙着交差事,倒也未有人注意我。
日头正当屋顶,热浪扑身,亭子旁种了几株芭蕉,被太阳晒得白光闪闪。我身上细细冒出热汗,心神焦躁,百无聊赖的等着玟秋。蓦然从曲折花径中转出两人,前头穿石青色百蝶度花锦衣的女人张扬笑道:“十四福晋,奴婢可找了您好久。”待她上前数步,我才认出是隆科多府上的小妾四儿,而她身后紧随的便是十四未来的侧福晋——佟佳若雪。
凭她在隆科多跟前多得宠,凭他隆科多地位多尊贵,总归我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谁也别想我给好脸色。四儿领着若雪请安,我板着脸,道:“找我何事?”
四儿堆满笑容,道:“上回若雪没好好给您请安,奴婢心里一直惦记着,今儿也没旁的事,无非让若雪给您磕头行礼罢。”
话毕,给若雪使了眼色,若雪小小身躯往前一跪,道:“给十四福晋请安。”
我睨了一眼,道:“起来吧。”
四儿乐呵呵的扶起若雪,又道:“若雪只十五岁,不知礼节处,往后还请十四福晋宽待些...”眼光一闪,笑意深深道:“若雪从小被老爷惯着长大,是皇上的亲内侄女,以她的身份,无论嫁谁都应是正室嫡福晋,生下的嫡子,少不得也会封为郡王。”她明面上客气,其实话里带刺,言语放肆,意思是若雪比我的地位尊贵,让我掂量掂量形势风向。
——别惹恼了她们家掌上明珠皇帝侄女佟佳若雪。
我冷脸笑了一声,道:“郡王不郡王,得先生下儿子再说。”又道:“四儿夫人倘若实在觉得可惜,不如让隆科多大人奏请皇上收回谕旨,我定拍手称快。”
若雪怯怯道:“福晋,四姨娘不是那意思,她只是...”
四儿打断道:“若雪,别插嘴!”若雪哀求道:“四姨娘,我只想与福晋一起好好侍奉十四爷,并无逾越之想,你不必如此为我争吵。”又朝我福了福身,道:“福晋,您别同四姨娘计较,她教养我长大,待我如亲生,担心我往后过得不好才会如此。”我是吃软不吃硬的,听若雪说得有理,想着四儿是护犊之情,便忍下脾气道:“罢了。”
一时玟秋寻回,十四竟与她同来。他远远立在石径尽头,扬声道:“薇薇,过来。”四儿与若雪见是十四,忙退到旁侧。我漠然望了两人一眼,方大步朝十四走去。十四并未认出佟佳氏,只以为是给九福晋贺寿的命妇,问都没问,同我一并出府回家。
若雪跺脚,娇嗔道:“四姨娘,都怪你,害得我平白与十四福晋结了怨恨。”
四儿柔柔朝她一笑,道:“傻孩子,咱们是给她下马威,别看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不知怎么畏惧呢。”又道:“太祖爷刚入关时,为权衡个中势力,而使五大福晋平起平坐。再看我,吃穿用度均不在福晋之下。你往后虽是侧福晋,但我希望你能同十四福晋一样,在贝勒府里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你年轻,来日方长,总有一日能越过十四福晋。”
若雪听得懵懂,羞涩道:“只要十四爷喜欢我,旁的我都不介意。”四儿握了握若雪的手,笑道:“真是傻孩子!往后姨娘还得好好教导你才是。”
回到府里,我气不打一处,闷闷不乐。十四逗我,笑道:“怎么了?嘴巴噘得老高,都能挂壶子烧水了。”我瞪他,道:“知道刚才在亭子里站的两个人是谁么?”十四挽起袖子洗手,道:“是谁?”我踢了花盆鞋,丫头跪下替我换了袜子,穿上软缎拖鞋,我酸溜溜不悦道:“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儿...”十四顿了顿,反脸看我,道:“她说了什么?”
我翻白眼道:“找我示威呗,说她生了儿子要封郡王呢。”
十四拭干了手,昂了昂脸让众人退下,才坐在我身边,笑道:“怎么,你生气了?”我屁股往外挪了挪,表示不想与他挨着坐,道:“没有,没影儿的事,我生什么气?”十四不动声色贴上身来,道:“对对对,没影儿的事,别生气,不值当。”我偏脸斜横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未来小妾找我示威,我该忍着?不该生气?”
十四陪笑道:“该!谁找你示威都该!下回你告诉爷,爷帮你出气。”
我声音高了八度,道:“什么?还有下回?”
十四亲昵的拧了拧我的鼻尖,笑道:“有完没完了?爷给你赔不是行不行?”我越发火冒三丈,道:“她找我示威,你替她赔不是,怎么,莫非你们已经勾搭上了?”十四遽然脸色一变,低沉道:“完颜蔷薇,在你看来,我是和佟佳氏勾搭上了,才向你赔罪?”
我知道他不是因为佟佳氏而向我赔罪,他是为了哄我消气。
我敛了敛性子,垂眼道:“对不起,是我太火大了。”十四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你不要瞎想,见到的听到的都不要信,安安稳稳的相信我、依赖我就行了。”又道:“佟佳氏不过是个孩子,我又怎么会喜欢她?”我道:“现在是孩子,但她一天天长大,没得两年就是青春貌美的姑娘了。”十四畅然一笑,道:“我若喜欢青春貌美的姑娘,你昏迷那三年,早娶了一屋子呢。”说得倒是,那些年他都没娶,往后也断不会有喜欢小姑娘的癖好。
即便有,也会被我扼杀在襁褓中!
十四又道:“明儿大早我要同四哥去趟承德,刚才来信说额娘生了病,卧榻念叨我们两兄弟,皇阿玛令我和四哥尽快赶去承德侍奉。”
我忙问:“额娘的病重不重?要不要我跟着一起去?”
十四摇头,道:“信上只说中了暑气,并未言其他。你不必去,来回奔波实在累得慌。”我嗯了一声,站起身道:“我去给你收拾行李,牛肉干核桃松子多带些在身边,免得饿了没东西捱肚子。”他出门,我总是挂心的。十四道:“路赶得急,我只让阿南跟着。你少给我带些东西,免得反被累赘。若额娘病重,便呆十天半月,若病好了,两三日就回京。”
我并不担心德妃会怎样,她可是妥妥的活到了雍正朝当太后。我担心的是,这一路上让四爷与十四单独相处,吵起架来,连个打太极拳、劝一劝的人都没有,万一动了手,往后见面岂非更难堪?我蹙眉伤神,又怕惹得十四不快,便小心翼翼道:“你多让着四爷,他是你亲哥哥,额娘看见兄恭弟谦两人和气,心里一高兴,说不准病都会好得快些。”
十四看穿了我的心思,这些年,我劝他与四爷交好的话可没少说。
他从身后抱住我,脸朝我脖颈里挤了挤,道:“知道啦,保证不和四哥闹,行不行?”这保证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每回说得好好儿,却没几次做到。我道:“若你同四哥和和气气的回京了,我给你做香芋红豆奶茶...”十四道:“甜腻腻的,我又不喜欢。”好吧,我把阿醒的爱好当他的爱好了。我又道:“那我亲手给你缝一件袍子...”十四哑然一笑,道:“什么?你还会绣袍子?能穿出去见人吗?”我垮下脸,道:“你可别小瞧我,我也...也绣过虎头鞋好么。”十四把袖口上的龙爪给我瞧,道:“这个会绣吗?”
太...太复杂了吧...
我表情五味陈杂,本想给十四一点噱头,不想反把自己套进笼子了。我耷拉着小脸,道:“那你想怎样?”十四假意想了想,把我紧紧箍在胸前,也不嫌热,他将下巴压在我肩膀上,道:“亲爷一口,爷就答应你。”说着还摆出一副妓院恩客调戏脸...
我逗乐了,道:“就这么简单?”
他小逗比似的点头,可怜巴巴道:“爷什么都不缺...但你好久没亲爷了。”我故作玄乎,道:“那好,等你回京,我亲你个够...”话音落,好像哪里不对,再一想,原是他的手往我衣服领口里伸进去了,我一巴掌拍在他臂膀上,道:“不嫌热啊...”
十四道:“不热不热...”又在我耳边轻咬,道:“明儿爷就要离京了,好些天见不着你,你舍得爷么?”我噗嗤笑道:“什么舍得不舍得,也就十天半月...”后面本欲说“又不是去打仗了...”到底忍着,我可不想剧透。我挣脱开他的怀抱,整了整衣衫,道:“我给你收拾行李...”又朝外喊:“玟秋,进来。”十四趁着玟秋掀帘前,重重往我颊边亲了一口,才施施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坐到炕上吃冰果子。
我和玟秋热火朝天在里屋拾掇行李,待天黑透了,才闲下功夫用晚点。
PS:前面一直将隆科多笔误成科隆多,现在改正,小伙伴们见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