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门外清冷的光透过门窗上雕琢的孔洞落尽庙内,孤寂,清幽。
夹杂着露水的草甸略微潮湿,坐在上面,整个人都是清醒的。
“这么早出发?”君成揉着眼睛,不甘地问道。
“嗯,我想日出前到达。”
“乞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行了半日,左君成已气喘吁吁的。
“再走不远就到了。”
不远处,初升的旭日将一缕缕艳红色的光线铺展在似漫天雪花一般绚烂的梨花上。
安静。
和谐。
仿若纯洁的处子披上了红纱,娇羞无限,美得摄人魂魄。
又似出生的婴儿,娇嫩,充满希望。
我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景色,这定是我这一生中可久久回味的风景。
左君成看着我,“乞儿,”声音微颤。
“嗯?”
谁知他一把将我拉至怀中,似是用了一生的气力抱着我,紧得让我窒息。
“左君成···”
“乞儿,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决不许你跟了别人。”
心中蓦地一惊。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已把他当做亲人,相互依赖,毫无顾忌,可却不是男女之情。原以为他还小,不懂什么是情。
却不知,他已把乞儿藏在心中,这么深。
真正的乞儿早已魂归,我又该如何待他。
天气微凉,我立在原处,任由他抱着。
太阳渐渐地高了,温度也徒然上升。
“君成?”
无人应答。耳边是轻轻掠过的微风。
我早该意识到的。他不知何时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肩上。
“你是傻瓜吗?撑不住了就说啊。”我搀着他,才想起来,他的伤尚未痊愈,早上又未进食,还陪我走了这么远,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况且他如此瘦弱,一个大男生竟轻得不像话。
我扶他到一棵梨树下休息,撕了一块碎布,在清凉的溪水溽湿,帮他擦拭了脸上沉积的灰尘和莹莹的汗珠,
才发现,这少年,竟生得这般英俊。若脸色不似现在的蜡黄,而是水润些。恐这天下的男子都及不上。
只因他平日里蓬头垢面,无暇梳洗,我又不曾细看,才未发现他惊人的相貌。
“乞儿,”他嘤嘤地唤着,却仍是紧闭着眼。
这该如何是好。
这里是南方,虽还是暮春,天气已有些热了。待到艳阳高照,怕他会中暑。
我洗了手,找了一处干净的溪水,掬了一捧,一路小跑回来。到跟前儿时还是只剩了一点。小心翼翼喂他喝下后,再跑去取水。
一趟一趟地来回跑着。
在我就要筋疲力竭时,这个傻小子终于缓缓醒来。
眼皮欲张欲合,神色迷离,拉着我的衣襟,幽幽道,“乞儿,我头好晕啊。”
“晕就对了。”我将湿布叠成长条状,作为简易的消暑工具。还卖力地在旁边拿着个大树叶子呼哧呼哧的扇着。“怎么样,这样好点了吗?”
“嗯。”说着便头一歪枕到了我的肩头上。
得寸进尺,不过看他满足的笑意,我且忍一忍。
“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折些梨枝就回来。”
“嗯,那你快些回来。”说着眼皮未动,只挪了身子,倚到了树干上。
漫步梨花林中,又是另一番动人心魄的景致。
只记得中学时期一句写雪的诗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我并未见过那般壮丽的雪景,只是眼前这千树万树梨花开险些让我热泪盈眶。
轻轻走在梨花落瓣铺就的路上,着实有些不忍再去折枝。
但迫于生计,只挑了几支繁茂的枝子,护在怀中,拿布包着。这灼热的阳光置于头顶,怕还没走上几步,就成了干花了。
“亲,我们回去吧。”
“亲?”左君成顿时脸红了半边。
郁闷,自己咬了舌头。摘了点梨花就让我得意忘形了。
“咳咳,快走吧。”将花枝一把递给左君成,“包好了哈。”
“乞儿,你摘这些花枝做什么用啊?”左君成看着泡在盆中的梨花疑惑不解道。
“当然是卖钱啊,难不成你想一直乞讨下去?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梨花如何能卖钱。”
“很快就知道了。相信我,保准儿养得了你。”说着又手贱地揽了左君成的肩膀得瑟地笑着,搞得这自认为比我大的小屁孩儿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
热闹的集市上。
“乞儿,”左君成捏着衣角,“今日穿成这样真有些不适。”
“有什么不适的,”我摸着下巴,看着褪下乞丐装的左君成,英俊不凡,果真是夺人眼球啊。这下大发了。
果然,原本只是过路的富家小姐,妙龄少女,风姿少妇纷纷过来赏看“梨花”。
“梨花哪里都是,何须买,你既能拿来卖,难不成你的梨花有所不同?”一娇俏秀气的女子问。
“姑娘看它有何不同?”bingo,有销路了。
“不过是开得较为娇艳罢了。”
“非也非也。”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接着说,“此花乃是我亲自栽种培育而成,是为了寄托我对情妹妹的相思之意的。只开花,不结果。且每年花开时,花飞满地,犹如漫天飞雪,美丽异常,煞是惊人。”
“只开花,不结果?我为何不曾见过?”眼中的尽是讥讽之意。
“你···”君成有些冲动地想到与之争辩,被我及时拦了下来。
“信不信随姑娘的意。此花像是通了我的心意,知我相思情苦,却又无缘相守,便只开花,不结果。”
“如何无缘相守?”又一女子问道。
终究是女人,是女人就逃不掉浪漫的劫。
“只因她父亲嫌我无功名利禄,故而嫌弃。便将女儿嫁与了当地的一富家子弟。”说到这里,我故意放慢了语速,声音颤抖,假装难过地背过身去,缓缓道,“她本就是品性淑良之人,恪守妇道,我也不忍与她为难,从此我二人不得相见。我伤心至极,便来到此处,种下了这相思梨花树。”
“唉,真是个痴心人啊。”一女子感慨道。
“是啊。”
···
我见气氛到了,便接着说道,“如今,我将这花枝拿来售卖,只是希望持花之人能与意中人长相厮守,携手相伴到老。”说到此处,竟也忍不住泛起了莹莹泪光。
我到底也是女人啊。
眼见着刚才那寻衅的女子嘴角的冷冽也略微松动,我就一把抹了眼泪。
“如今我也求个善缘,中意的话,大家随意拿吧,想留些钱两的,在下自是感激不尽。话道尽,也只求各位有个善缘,缘定的,便求个善终。”说罢便躬身作揖。
围观众人,纷纷拿了花枝,丢了银两,万分感慨地离去了。
只留下当初那女子,一枝未碰,定定地看着我,将十两纹银丢在台上,道了一句,“愿你再寻有缘人。”后心事重重地走了。
想来是我刚才误打误撞说中了她的心事罢。
庙内。
脑中尽是白天那女子离去时凄婉的身影,想来她好不容易遗忘的苦痛被我三两句倒了出来,结痂的心伤又潺潺地血流,心中便满是愧疚。
“乞儿,你看这么多铜板,还有这银子,我乞讨一年也讨不来这么多啊。乞儿,你看啊。”
“啊?”
“你这是怎么了?打回来以后,你就心神不宁的。是哪里不适吗?”
“没有。怎样?这比乞讨来钱快吧?”
“恩恩。不过乞儿,你如何知道那儿有片梨林,还知道那片梨树林中的梨树只开花,不结果?”
“那片林子,我只是无意间发现的,当时树上只有花苞,尚未开放。这些日子我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去了。而且,我并不知道它结不结果。只知道没人会单为了验实话的真假而跑去等着它落花。”
“乞儿,我们以后不要再做这个了好不好?”
“为什么?这样挣的可比乞讨来的多多了。”
“可说谎骗人总归是不好的。你说这梨花可让她们的姻缘善始善终,倘若将来不似你说得这般,她们岂不是要伤心失望了。”
“我的傻君成。你当真觉得她们信我所言么?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一枝梨花,能改变什么呢。”
“那她们为何都趋之若鹜?”
“花上几个铜板,买回一种信念,一种幸福感,何乐而不为。”
“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有些不懂。”君成皱着眉头,看起来颇为苦恼。
“呵呵,别想了。”我站起来,揉了揉他的发,“将来你真懂了这句话时,怕是又不想懂了。”
出去搬了些柴禾,架了锅,煮了饭食。从此以后,我们再不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日忧心无米之炊了。
第二日,又折了些花枝回来。
梨花花期颇为短暂,能采的也就在这几日了。
过了几日,眼见着败花纷纷落,一地梨花白。
凄凉,无奈。
许多尚在思春年纪的少女纷纷为着这悲伤的故事来取支梨花枝。我也因此有了不少脸熟的主顾。
平日里若在街上遇到,大家闺秀,颔首示意;小家碧玉,轻呼一声“公子”;普通家的姑娘,笑嘻嘻地跑来闲聊,无论是谁,皆都平常相待。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公子,你的心上人是不是个美人儿?”一妙龄少女问道。
“旁人如何看到,我不知道。在我心里,她是这天下最美的美人儿。”
“可她已嫁作他人妇了,若知道你还这么难以释怀,岂不是要伤心了?“另一少女急急问道。
“由此我才来到此处。我的家乡距此地甚为遥远。不相见,不思恋。”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莫要一直再提公子的伤心事了。”又一少女插嘴道,“公子,可还有意再寻互通心意之人?”说罢脸已经红扑扑的。
旁边的人也都掩嘴轻笑。
“随缘。不过前几日和我一同来的倒是谦谦君子,若姑娘有意···”
话还未说完,便看到一只瘦弱而干枯的小手伸进来,一把抓起台上的银子,猛地缩了回去,撒腿就跑。
我急忙推开人群,许是她饿了太长时间,没几步便被我追上了。
竟是和我一般大小的丫头,只是比我矮了些许。脸上脏兮兮的,双颊也都凹了下去,只剩下一双明眸在惊惧地看着我。
许是看到了当初的左君成,我揽过她的肩,发现她在颤抖,于是轻言安慰道,“莫怕,我不会要回银子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傻丫头,为什么要偷呢?”
小姑娘眼前顿时蒙了一层水雾,“我弟弟,快死了,他快饿死了。”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别担心,”我将身上一些散碎银子搜了出来,放到她手中,“快去买些吃的吧。若是不够,城东破庙便可寻到我。”
看着她诧异的眼神,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先等我一下。”说着转身从台上拿了剩下的梨枝,交到她手上,“不管什么样的情况,永远不要偷,要像手中这支梨花一般,纯白高洁。你可记住了?”
“嗯”小丫头重重地点了头。
“记得先喂你弟弟喝些稀粥,否则要伤身的。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