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松是在饥寒交迫中醒来的。
醒来时天已大亮,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外面的阳光,只是山洞是在山体的北面,冷得厉害,寒气不断地从山洞的门缝里挤进来,然后在山洞里繁殖壮大。
张松昨晚是右侧躺在地面上睡着的,今早起来时,右侧的身体冰冷,左侧的身体温度高过右侧许多。老铁匠早已醒过来了,他此时正站在山洞门口往外看。
张松呆坐在地上,心里还在想着昨晚做过的那个梦,在梦里,张松跳着一种不知名的舞蹈,跳得身子发热,那感觉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痛痛快快地洗完了一个热水澡,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很熨帖。
张松不知这次的梦与前一次是否有联系?但与前一次相同的是,一样地清晰,一样地真切。
一阵寒风从门缝里灌了进来,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严酷的现实把张松从对梦境的回忆中拉了出来——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梦境的真假,而是要想办法从山洞里出去。
张松起身来到了老铁匠的身边,问道:“铁匠叔,没有人吗?”
“没有,昨晚把我们关进来以后,就锁上了门,门口就看不见人了。”
“他们就不怕我们逃出去吗?”
老铁匠摇了摇头,说:“逃不出去的,村里唯一与外面相连的通道由大村老派人把守着,即使出了山洞,也逃不到哪里去。”
“只有一条路,没有其他路吗?”
“只有一条,没有其他路。”老铁匠这时心里想的是除了村里那条与外界相通的小道外,还可从一处悬崖可以下去,但是以悬崖的高度与险峻,张松都未必有这个体力下去,而四娘则更不可能有这个体力下去。
“这么说,小五子还在山里躲着,不知他能躲到什么时候,要是抓到了他,大村老应该会把我们放出去吧?”
“不知道。”老铁匠有点心不在焉。
“咕,咕,咕。”张松的肚子又响了起来。
老铁匠看了张松一眼,走到箩筐边,从箩筐的底部又翻出了一点粮食,递给了张松。
张松连忙推辞,老铁匠强行塞到张松的手里,温和地说:“吃吧,我刚才已经吃过了。”张松只得接过来,只几口就吞下了肚子。只是饥饿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朝食时间早已过去了,村老不会派人送饭食来,这是张松心里早已预料到了的,只是奇怪的是也没有人来审讯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老铁匠由开始的安静变得有点焦躁起来,他在山洞里来回不停地走动,走动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平静的脸色不知何时被阴沉取代。
走动一会儿后,老铁匠在箩筐边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后,老铁匠从箩筐底部掏出了那把剥皮的尖刀,从自己的衣服上割了一片布下来,用割下来的布仔细地包好了刀身,再把刀塞入了自己的腰部,最后用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的。
看着张铁匠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一切,张松的心突然变得很紧张,心头涌出不妙来。
老铁匠做完这一切后,再次沉静下来,好像没事人一样,与张松一起坐在地上,只是有意地坐在了离洞口近的地方。
然而老铁匠接下来的话,就让张松从心底里往外冒着寒气,老铁匠低声地说:“不要问为什么,按我说的做。等下如果我拨出了刀,你就往外跑去,不要管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停住脚步,你也不要去找母亲,要一直往你家的西北方向跑,那里有处悬崖,悬崖上方的一棵老松树边有根老藤,顺着老藤爬到悬崖下,可以到达官道,到时你就去凉州城西面找户主人叫张方的人家,说是张云让你去找他的。”
话刚说完,山洞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老铁匠敏捷地站起身来,把张松护在身后。
“快点出来,你们可以走了!”一个健硕的疤脸男子喝道。
老铁匠警惕地走到了门口,见只有疤脸男子一人,就放松了一些。
疤脸男子笑嘻嘻地看着张松与老铁匠,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声,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又好像老铁匠与张松身上有什么让他觉得很奇怪的地方一样。
张松很讨厌疤脸男子的笑容,急忙跨出山洞门朝外急步走去,一个晚上不见,母亲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呢?
老铁匠又恢复了那副谄媚样,笑得不太自然地对疤脸男子说:“大兄弟,是不是小五子被抓住了啊?”
“大兄弟?哦,哦,对,对,是大兄弟,小五子没有被抓住。”疤脸男子一开始对老铁匠称他为大兄弟还有点不满,但一下又转变了态度,热情怪异地回答了老铁匠的问题。
“哎,哎,你往哪里去啊?先去大村老家里见大村老!一点事都不懂!”怪笑一番的疤脸男子发现张松是往家里的方向走去时,忙开口喝止。
通往大村老家的也是一条小路,小路此刻沐浴在阳光之下,路上不断有人经过。每当有人经过时,疤脸男子则以一种夸张的语气与神态与人大声地打着招呼,并热情地为人介绍老铁匠与张松,那些人听后都露出与疤脸男子一样的笑容,对老铁匠与张松指指点点,两人经过后,还在背后议论纷纷,还不时地发出一阵哄笑。
这样的情形多了,老铁匠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只是虎着脸跟着疤脸男子前进行。
这段路虽然不长,但张松感觉好像走了很长时间,最后到了大村老家时,张松暗自松了口气。
大村老家里坐满了人,正上方坐着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旁边坐的是大村老与王狼。此外还有七八人,张松认识的郑公子、王玄也在。
让人张松意外的是,母亲居然也在大村老家里。张松惊喜地叫了声“母亲!”
四娘关心地问道:“松儿,你可还好,肚子可饿?”张松才注意到,四娘的脸色很不自然,坐在屋子里很不自在。
“肯定饿了,快到奶奶这里来,吃点东西。”老太太高兴地对张松说。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应和道:“去奶奶那里吃点东西。”
“母亲,我不饿。”虽然肚子确实饿得厉害,但感受到屋里人的恶意后,张松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老铁匠,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四娘跟大村老成了一家人,你以后与我们也是一家人了,大村老以后可就把小松当成自己儿子了。”王狼不怀好意地拍了拍老铁匠的肩膀,阴阳怪气地说。
张松愤怒地喊道:“你才跟大村老一家人!王玄才把大村老当儿子!”
“哎,这孩子还不信,不信你就问问你母亲,是不是一家人?”王狼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
张松根本不信,他正要让四娘向人澄清,突然发现四娘脸色极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张松惊呆了,老铁匠也一脸惊疑地望着四娘,
王玄这个时候走上前来,搂着张松的肩膀对大村老说:“我与小松就是兄弟了,以后还请大村老多照拂与我,可不能只顾着照顾小松。”语气到后面变成了撒娇,让人听了腻味。
老太太脸上始终都是笑眯眯地,大村老则满脸春光,得意地大笑着答应,四娘的脸更苍白了几分,老铁匠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
“母亲,我先带松儿回去了,他应该累了,我也累了,我们先回去休息,以后再向你问好。”四娘瞅空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也笑着答应了。
大村老大声说:“四娘昨晚一晚上都在这里,没怎么休息,是累坏了,早点回去休息也好,以后记得常来。”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在这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四娘带着张松与老铁匠一起离开了。走出了很远很运,张松还能听见屋里传来的笑声。
张松获得了自由,但他远没有得到自由的快乐,心情甚至比关在山洞里还要糟糕。
三人往家里走去时,路上遇见的人都纷纷让路,同时怪异地笑着。一路上,老铁匠一言不发,四娘也没有说话,张松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一时还无法接受,也没有话可说。一时间,三人只是静静地走着。
走到村子中间的小路时,老铁匠与四娘、张松告别,四娘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怪我吗?你为什么不骂我呢?”
老铁匠抿了抿嘴唇,最后叹了口气,说:“我不怪你。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成事不说,遂成不谏,既往不咎这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随后,老铁匠对张松说:“小松要加油,母亲为你牺牲了很多。”说完随即转身离去了,身影孤单。
张松想问四娘为何要与大村老成为一家人,可是又怕触及母亲的伤心之处,也就忍住没有问。而四娘则还在估量昨晚自己的作为将带来的影响,也没有心思说什么,再说这事情也不好对一个小孩子说。一路上母子俩自然也就相对无言了。
哺食时,四娘对张松说:“松儿,母亲对得起你!你不要去管别人说什么,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张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母亲。”
隔了一会儿,张松觉得自己还是要安慰一下母亲,想了想后,就对母亲说道:“母亲,不管发生什么,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听了这话,四娘心头一颤,隔着桌子用手抚了抚张松的脸,对张松说:“我儿最懂事。今天一天下来,你也累坏了,早点上床休息吧。”
辗转反侧很久,张松才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