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坐落在学校的东北角,紧挨图书馆,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上,垂柳拂水,蛙歌蟀语。一小亭在池塘中心亭亭玉立,小亭四周一色的廊桥,可惜这里的廊桥不遗梦,只有油漆剥落的木栏和站在廊桥上看风景的人。
我带的同学,吴老师说,从来都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所以,这次“12·9”歌咏比赛一定要搞好,要搞得有声有色,让全校师生都看看,哪个班级,才是学校最好的?
我们是最好的!同学们齐声喝彩。
今天我们排练集体大合唱。我们班选的歌曲是《黄河大合唱》。要选出一个领唱的。吴老师叫文艺委员胡兰领唱。胡兰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生,声音老在喉咙里打转。吴老师皱了眉头,说胡兰你能不大声点。
胡兰胀红了脸,歇斯底里地大吼。
不行,不行,还是小了,吴老师美眉紧锁,看着全班同学乱七八糟的站在舞台上,一个个眉飞色舞、嘻嘻哈哈,全没把排练当回事,美丽的脸再也挂不住,生气的对我们大吼,你看看你们,站个队列都乱七八糟的,还说什么最好。快,站好,快。队列里一阵骚动,一些男同学低声嘘哗。我也低声唏嘘一声。
你,出来,吴老师用手指着我站的地方,说。
我看着吴老师生气的面孔,以为她听见了我的嘘声,心一阵乱跳,看看两边站的陆小芳,安然。一个个目瞪口呆,我指指自己,走出队列,说,是,是我吗?
吴老师看也没看我。我小心翼翼走过去,站在胡兰身边。脸上热乎乎一片。低了头,一颗心狂乱的跳。
吴老师生气的摇摇头,说,林雨蝶,你领唱,试试看。
听了吴老师的话,我一颗悬着的心,轰然落地。我清了清嗓子,使劲的唱起来。
吴老师一听,说,声音再沉一点,气再压下去点。
我深吸一口气,歇斯底里的唱起来。
吴老师站在一旁,点着头,生气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说,就你领唱。
排练了一个下午,我的嗓子隐隐作痛。安然陪我到校卫生室买润喉片。路上,安然笑着对我说,吴老师明明指的不是你,你硬要站出去充挡箭牌,谁有你的法?
不会吧?我不相信的看着安然,说,我好像看见她就是指的我。
呵呵,安然一脸的坏笑,说,哪是你,是你身后的那个男生。
我拍打着安然的肩膀,笑着说,好呀你坏!明明知道,都不给我说。
你已经奋不顾身了,说了能管用吗?安然幸灾乐祸的笑。今天下午在礼堂排练,吴老师摇摇头,秀眉紧锁,让我们一次次重来,直累得我们精疲力竭。我软软的站在舞台上,弱若无骨。
吴老师生气的挥挥手,只能这样了,长叹一声,说。然后我看到吴老师隆起的胸部潮涨潮落,犹如风中摇摆不定的灯笼。
六点过一刻,我们准时来礼堂。
礼堂前人山人海。我们顺了人流,好不容易才流进礼堂。
礼堂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全是人。霓虹灯欢快地闪烁着。只有它们是幸福的,我想,它们不知道入世的痛苦。
礼堂太小,人太多。我拉着安然,突破层层人墙,向前台靠近。
嗨!安然,雨蝶,这儿,这儿!
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
大厅里人声鼎沸。我仍然清晰地听出了声音来自同室陆小芳。
我一看,陆小芳和陶小竹歪了身子坐在那里,正在朝我们看。
我和安然好不容易挤进去。我的大腿让人狠狠地捏一把,差点尖叫出来,我嘴里骂着,来不急去看是什么人,拼命挤到陆小芳身边。
怎么才来呀?陆小芳拉了我和安然问。
你没见这儿比辽沈战役围的人还多吗?我说。
就是,好像全中国的人都挤这儿了,每人身上捉一蚤子,怕也能吃掉一头大象!陆小芳夸张地说。
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四个女人在一起,就成一台半戏了。我们挤在位置上,重重叠叠的抱着,嘻嘻哈哈地没完没了。
小竹,好坐吗?一个软声软语的男人问。
我扭头一看,一个眼镜青年正拍着陶小竹。
眼镜看见我,眼睛笑成一条线,说,你好!
你好!我长长喘口气,说。
你就是小竹的室友,林雨蝶小姐。
我是林雨蝶,但不是小姐。我收起笑容,对眼镜说。
对不起,对不起,眼镜伸手扶了扶脸上挂在鼻尖上的眼镜,说,你看,我就是改不了这习惯,是的,林雨蝶同学,林雨蝶同学。小姐嘛!早变质了。
知道就好。我白了他一眼,说。
过了一会,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退去,礼堂里响起萨克斯独奏的《回家》,婉转伤情的曲子回荡在礼堂的每个角落,让人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幕布缓缓拉开,一阵甜美的女声轻轻响起,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好!今天,是12月9号,是个难忘的日子。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缓步走上舞台,手拿麦克风,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微笑。
是的,几十年前的今天,我们的前辈,正经受着流血流泪的考验。一阵浑厚的男声响起在舞台的角落,一个高大的男人款款走上舞台,手拿麦克风,边走边说,今天,就让我们用欢乐的歌声,驱逐往日的阴霾。
女主持人笑容可掬的说,下面,首先请我校的朱校长讲话。大家欢迎!
礼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朱校长耀武扬威走上礼堂的舞台。
朱校长用手理了理鲜艳夺目的领结,咳嗽一声,伸手利索地从怀里摸出演讲稿,说,同学们,今天,是我们的前辈先烈们用血泪拼搏出来的,所以,我们纪念他们……
掌声再次震耳欲聋。朱校长举起手,朝同学们挥了挥。看着朱校长一脸的灿烂,我估计他在模仿老人家的挥手之间,那神情,那得意忘形的样!全场同学顿时鸦雀无声,仿佛中了孙猴儿的妖法。
1935年12月9日,朱校长声音浑厚,语气铿锵,北平(北京)学生数千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举行了抗日救国示威游行。华北事变后,民族危机空前严重。中国共产党发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号召,推动了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涨。处在国防最前线的北平学生,痛切感到“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朱校长讲到这里,锐利的目光把礼堂扫视个透,说,所以说,学生是社会变革时期的最敏感分子……
我在朱校长精妙绝伦的演讲中,仿佛看到先烈们一个个的冲上去,然后一个个的倒下,然后成千上万的冲上去,斗志昂扬……他们身后,血流成河。
鲜血造就历史。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我还沉浸在朱校长精辟的演讲中。一阵激烈的掌声闪电雷鸣般在耳边炸开。
朱校长讲完话,甩甩他细长的脖子,心满意足地走下舞台。
哇,安然扭扭我,说,小蝶子,朱校不愧名门之后,真是个牛人。我敢保证,朱校的历史知识绝不亚于任何一位冠冕堂皇的历史学家。
主持人好像也让朱校的演讲震憾了,好半天才走上舞台,说,下面,开始各班的大合唱。
我们班是第十位上台的。我紧张的走上台,站在舞台上,对了台下同学,深深鞠个躬。台下同学一阵唏嘘。有些则大声叫唤,美女,美女。
我脸灿灿的红着,似笑非笑的,转过身。见安然在看我,脸上笑容可掬。
一阵音乐在耳边雷鸣般响起,我聚精会神的听着。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我们合唱的声音随着音乐,在礼堂里飘荡。
我们唱完,礼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吴老师站在礼堂角落,灿烂的笑脸仿佛盛开的莲花。
回到位置上,我趴在安然身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我闭了眼睛,让思绪沉寂。
睡意朦胧中,一阵浑厚的男中音歌声传进耳里。我仿佛触了电,把头自安然肩上抬起来。怎么是他?
他的歌也唱得好!我喃喃自语。
你认识?安然问。
不认识。我说。
那你说他唱得好?安然追问,好像就是那天用球踢我们的那个男孩。
好像是吧,不过,人人都可以说他唱得好。我笑笑说,又不认识他,犯不着奉承呀!真的唱得好嘛!
回寝室的路上,那浑厚磁性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萦绕: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当离别的钟声,敲响沉睡的人们……
我轻轻哼着,脸上肯定笑容灿烂。
小尼子,准是被那男生迷住了。安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能迷倒我的男人,可能还是液体呢!我笑了笑,把安然的手搀得更紧了。
受不了,陆小芳摇晃着头,指着我和安然,说,活生生一对同性恋。
我抱着安然。我喜欢,我喜欢!连蹦带跳的。
过了几天,我到收发室拿信回来,安然说有个男生找我。
是我表叔吧!我问安然。问完话,自己都觉得好笑,表叔找我,不会先打call机吗?
不是,很年轻,安然说,他说是你同学,长得很帅的哟!安然说完,一脸的坏笑。
骗人。我恨一眼安然,走出寝室给同学们送信。
他说下午来找你哟!我走了好远,安然追出来,对我说。
真有人来找我?我转过身问。
真的,我还会骗你不成。安然一边说,一边转身,随你了,你信就信,不信当我没说。
会是谁呢?刘小纯?我在送信的路上,心里不停的想着,不会呀!刘小纯没说他要来呀,再说,他远在南昌,要来也没这么快呀?于人杰。我想到于人杰,心就不由自主的乱跳起来。哎!但愿不是他。
下午和安然回寝室,远远的看见一个人蹲在门口。走近才看清,果然是于人杰。
于人杰感觉有人来,站起身,抬起头。
来干什么?我冷若冰霜的问,不是给你讲好了吗?
于人杰看上去非常憔悴,一头篷松的头发乱七八糟地堆在头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我,我当兵去了,后天就走,我……
是吗?我拉着安然,走进寝室,说,当兵好!
于人杰跟进来。傻傻的站一旁。
倒是安然懂事,招呼于人杰坐下。
我不想于人杰的到来让太多的人知道,拉了安然,把嘴放在她耳边,对她说,你与我一道出去,打发他走人。
安然睁大眼睛,不相信的看着我。
我拧一把安然,轻轻说,就这样?
我们仨走在操场上,冰冷的北风呼啸着,吹在脸上,刀刮般。
谁也不先说话,空气沉寂得凝固一般。安然在我腰上悄悄拧一把,说,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同学,你能这样对他吗?
沿操场走半圈,安然借故说有事,对于人杰说声再见,风般跑远。
我,我太想你了!真的。于人杰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给你说了我们不可能。我大声说。
可是,我爱你,没罪吧!于人杰面对着我,一脸的激动。
爱不爱我是你的事,反正我不爱你!我放低声音,说。
我后天就走了,这些天,我通宵失眠,真的,太想你了,于人杰说着,蹲在地上,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看着这个痴心男人,一颗心潮水一般,再也无法平静。
忘记我,好吗?我说。
做不到。于人杰站起身来,抱着我。
做不到也要做到,我挣脱他的怀抱,说。
于人杰把我强行拉进他的怀抱,开始亲我。
我的脸在于人杰怀里左遮右闪着。于人杰双手死死的抱住我的头,吻我。
我伸出手,给了于人杰一记响亮的耳光。于人杰放开我,怔怔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