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在里面么?”问话的声音清朗温柔。
“啊?啊!……在。”
“桃子在里面么?”同样的清朗。
“在的。”
“桃子在里面么?”一样的温柔。
“……,……在的!”
“桃子在里面么?”又一遍。
“在……”
“那我进去看看。”抬腿迈步。
“二爷,这不大好吧。”
“我就进去看看。”手推门。
“哎哎……二爷这样不好吧。”
吱嘎,门开了。
“桃子还在里面?”再一遍。
“……”低头望鞋尖,心里默念道“三小姐我尽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1.
陶然到达悦来客栈的时候,已是午后。此时温度不高,阳光却很足。她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看到大堂里有零星的客人在打尖。
店小二眼尖,习惯性的用肩上搭的布抹了抹手,快步迎了上去,道:“姑娘总算来了,可叫人好等。”
“没人来找过我吧?”陶然望了望四周低声道。
“还没呢,姑娘快去后院吧,前面我盯着。”店小二侧身让路。
“多谢小哥了。”说罢陶然急冲冲的向后院走去。
悦来客栈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虽然它既不是渡口附近最大的,也不是最好的,甚至不是最便宜的。它的名气源于它的女主人江如兰。
江家在这个不大的小镇里,算得上是一户大家了,据说三辈以前还曾出过一个举人。江如兰是江家这代里唯一的一个女儿,从小就长得水灵讨喜,被几个哥哥和家里长辈宠在手心里。江如兰及笄后,提亲的媒婆也着实踏平了江家的门槛。
可如今江如兰以二十有三的高龄,依旧小姑独处,独身住在江家开在码头边的悦来客栈里已多年。这很难不成为这个平静小镇里,人们在茶余饭后,几年里的谈资。在最初几年里什么猜测都有,有说什么身体有疾的,有猜什么被人抛弃的,还有一些令人难堪的猜测,不过在当时最多的说法是她在等一个人。近几年,年头久了,便渐渐不再有人提了。
后院是便是江如兰的住处,小院收拾的整洁清爽,有些许花草,三间厢房,陶然推门进了主屋。江如兰并未在屋里,房间里没什么太多的布置,床边的高几上摆了盆兰花,正中的圆桌上摆了个一暗蓝色的非常大的大布包裹。
陶然将大包裹在两只手里提了提,将包裹重新打开,开始检查里面的东西。包裹里几乎装尽了各类出门在外用得到用不到的东西,衣物干粮自不必说,就连解闷用的九连环都带了一个。陶然皱了皱眉,又仔细翻了翻。
江如兰手里拿着一个刚灌好的水囊回来时,正看到陶然不满意的抬起头。
“兰姐姐,东西少了好多,最重要的都没装进去。”陶然指了指散开被翻乱的包裹。
江如兰将水囊塞进陶然怀里,叹口气道:“你居然也知道有轻重之分,我的大小姐你是出门,不是搬家!看看你都带了多少东西了。”
说着走向卧床旁的柜子,打开上面的铜锁,取出一个比桌上小的多但看起来大小更为正常的包裹,塞进了陶然怀里,道:“这个才是你的包裹。我把那些个没用的东西收拾出来了。”
“啊?这些怎么就是没用的了!”陶然随手从大包裹里取出了一个小枕头挥了挥,“怎么就是没用的了,这里的东西都是我考虑了各种状况有可能用的上的!怎么能说不带就不带了?”
“有用?是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搬家。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边说江如兰随手从大包裹里掏出一个瓷杯子,“有水囊不就够了么,带着它干嘛?我怎么不知道它是什么宝贝?也不怕路上碎了。”
“人家习惯用它。”陶然抢下江如兰手中的杯子,握在手里。
“那这个呢?嗯?平时也不见你怎么吃。”江如兰又从大包裹里掏出一袋榛子,“你也不嫌重累得慌。”
“我想着路上吃。南方大概是吃不到的吧?”陶然又抢下榛子,小声回道。
“还有这个,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用功?”甩着手里的志怪小说江如兰问道。
“我不是怕路上无聊么。”陶然小小声回道。
“最过分的是这个!从来没听说过独自出行闯江湖还带个枕头的!还是个瓷的!你到底想干嘛?和你那个水杯凑一对儿开个瓷器店?”
“……”
“我的好妹妹啊,你现在是出行,而且还是偷溜。”江如兰扯过陶然手里的抱枕,“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放下吧!不是说你们这些闯江湖的多么潇洒快意么,怎么到你这就这么婆妈!”
“哪有婆妈,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书上都说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嘛!我就是知道自己没有急智,所以才考虑的远点。”陶然看着怀里的东西道。
“我现在只看到了你这两大包的近忧!”江如兰将志怪小说塞到陶然怀里道,“你还是不要去了,这样不就无忧无虑了。”
“唔……好嘛,不带就不带。”陶然又小声嘀咕道:“可这些都是有可能用上的嘛!”
“银票都贴身带好了么?”江如兰重新打开小包裹帮陶然检查着。
“带好了,带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你不用这么担心的。”
“你这是第一次独自出门,还走那么远”江如兰的声音略带懊恼,“最重要的是我居然是帮凶。”她把碎银子和铜钱分别装在了两个荷包里递给陶然,“收好了,一会儿船该来了,我送你去。”
“兰姐姐……”陶然欲言又止。
“那边我会尽量帮你瞒着,”江如兰又看了看陶然,“不过,等那边发现你溜了,恐怕我也就没什么可瞒的了,你抓紧时间赶路吧。”
“过来把衣服换了。”江如兰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男装。
换了衣服,陶然坐在江如兰的梳妆台前将皮肤抹黑眉毛画粗。江如兰在后面帮她绑头发。
“兰姐姐……”陶然顿了顿,“你,不如跟我一块儿走吧,去找他。”
江如兰看着铜镜里,陶然年轻的脸,恍了神。
其实她的故事,远没有坊间茶余饭后猜测的那么离奇或是不堪。
七年前他在渡口说:“等我金榜题名,定不负你。”
她说:“我在这儿等你。”
这一等,她便等了这七年。
第一年,她等他衣锦还乡,打发掉一沓媒人。
第二年,她等他守约归来,忤逆了父母兄弟。
第三年,她等他回来,泪湿了多少锦帕。
第四年,她等他回来,听惯了风言风语。
第五年,她守着他们的誓言。
第六年,她守着她的誓言。
这七年,她看花开花落,她望冰封雪融,叶枯叶葳蕤,韶华随着那人乘舟下的江水匆匆流走,再不见踪影。她也不再是二八年华里偷听说书人讲才子佳人的小女孩儿,她在等待中走向她的花信年华。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她守候的究竟是他们的誓言,还是只是她的誓言。可她依旧在等。她只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算得上青梅竹马的故人,等一个执手约过白头的恋人,等一七年来杳无音信的离人。
当她把最好的年华最大的勇气都用来等一个人的时候,再这之后已经不知道除了等待,还可以做什么了。
“兰姐姐?”陶然画好一的边眉毛,要转头看她。
“别动,头发要散了。”江如兰拢了拢指缝间滑下的黑发,“平日里不见你怎么打理头发,怎么就长的这么好。”
陶然坐稳了,看见镜子里面自己这半面妆,笑弯了眼睛。
“再动你就自己梳吧。”数字在肩膀上轻拍了下。
陶然忍着笑,赶紧拿起笔补上另一边。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来人轻叩了下门。
“小姐,曲公子着人来说,说船在渡口歇半个时辰,叫你带着人尽快去。”进来的是个看上去十三四岁身着翠绿罗裙的小姑娘。
“知道了,秀珠你先把桌上那个大包裹收拾起来。”
只听哗啦一声,桌角布袋里装的榛子被秀珠不小心散了一地。她慌忙的蹲在地上收拾。
半年前,江如兰看身边的丫头年岁大了,便放出去许了人家嫁了。这秀珠是前面店小二的胞生妹妹,便被她留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到底是年岁小,有时做事免不了毛手毛脚。
收拾好了的陶然,低下身子去捡地上的榛子。
“别理这些了,”江如兰拉起陶然,把行囊都给她带好。
陶然并没有做什么易容,在外面没必要时,着实麻烦。陶然就只将自己的眉毛画粗些,脸色轮廓画得大致一个十五六瘦小岁少年模样,这就大致掩盖了女孩子身量比男孩子要小,脸又不想年男孩子有棱角,还没有那么粗的声音的问题。江如兰后退了两步仔细看了看,只觉见到的算是一个娇养的少年,觉得没什么问题,道“快随我去渡口。”
七月刚刚过半,白头山脚下的落松镇却已经开始入秋。早晚温差较大,此时已近黄昏,阳光不再有午时的温度。风吹过时带些许凉意,陶然将包裹又往肩上提了提。
落松镇的平安渡口位于黑水河支流落松河上。
此刻的渡口,依旧热闹。来往的力工,肩上扛着人高的麻袋。工头的谩骂声,商贩的叫卖声,在进入秋季收获后,码头特有的带着些许喜悦的各类嘈杂声,此起彼伏。天边怒烧的火烧云,映的大半边天都是彤红。
陶然一眼就看到了江如兰帮她找到的肯带她“偷溜”的船。
不是因为他比之货船小,而是它没有东北货船的粗犷。而是虽然它也挺拔,却更带了一种江南地带的精致。这样的楼船,本不该停在这里似的。
天边的火烧云燃得热烈。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陶然在上船前最后问到
江如兰觉得她的口气里带期望,又有些诱惑的意味。
渡口的风似乎更大了些,水边的蒿草长的茂盛,都被风压低了头。
火烧云似乎燃得更热烈了,仿佛能燃烬什么似得。
江如兰嫣然笑道:“说好我在这里等他的,我若去了,他回来找不到我,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