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殷切盼望中,夏日不动声色的到来。在这个日光耀眼,万物繁茂生命力肆虐的季节里,状况看似有好转的士鞅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五月夏至日,酸枝木高床上,医师在眼前拼命挥手,士鞅毫无反应,无望地睁着眼,望着前方百鬼狰狞,群魔乱舞。旁边众人的声音杂乱尖锐,他分不清那些言语的内容,只觉得耳朵难受如丧钟在脑子里狂响。忽而他大口急喘,满面血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上举仿佛要抓住什么,口中是奇怪的呻吟声。诡异的画面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士吉射一直跪在屋中,看着老父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直到最后终于在痛苦中断了气。
消息传到齐国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了。雪宫台中,亚卿鲍国声音极大,他已经九十了,前些日子还病倒,如今把每一次君臣对话、每一次上疏进谏都当做生命里的最后一次。刚刚齐侯向他询问鲁国阳虎欲投靠齐国一事,鲍国担心齐侯糊涂,声音便又大了几分:“臣尝为隶于施氏矣,鲁未可取也。上下犹和,众庶犹睦,能事大国,而无天灾,若之何取之?阳虎欲勤齐师也,齐师罢,大臣必多死亡,己于是乎奋其诈谋。夫阳虎有宠于季氏,而将杀季孙,以不利鲁国,而求容焉。亲富不亲仁,君焉用之?君富于季氏,而大于鲁国,兹阳虎所欲倾覆也。鲁免其疾,而君又收之,无乃害乎?”
这话说得很清楚,有本事的阳虎是深得季氏宠信,但阳虎却想杀死季氏,进而祸乱鲁国,显然是一个只知利害,丝毫不讲道义的人。现在鲁国复建之际,清除了这个祸害,齐侯却想收容他,这种行为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引狼入室”。
齐侯习惯了鲍国说话的方式,更在意话的内容。想到阳虎这个人的秉性,再考虑他提出的让齐趁鲁复建未毕的时机复归攻鲁的建议,齐侯决定还是按照之前的部署走,毕竟那盘棋准备了那么久!
不日,桓夷带回了晋国的消息:士鞅辞世,智氏荀跞顺承登上执政正卿中军将的位子,其余四卿依次升迁,士鞅足智多谋的三儿子士吉射继位填补了此时空缺的下军佐之位。齐侯大喜,终于等到了!
七月初,加急兵书送入新绛城——齐兵突然出现在晋国东部夷仪城,现下整座城被齐军包围,城内消息断绝,真实情况未知。如当初籍秦悄无声息赶到穷谷一样,齐军也是不声不响地在晋军眼皮底下赶到了夷仪。
这事引起了晋侯的高度重视。夷仪城虽然不大,却是晋国安置在黄河以东、威胁齐卫的战略屏障,夷仪若失,晋国的强国地位就会面临齐卫的双双打压。
“阿林,寡人命你亲率两万大军前往,务必保下夷仪城!”
晋侯一声令下,姬林由旅帅升为了本就该是的师帅,奔赴自己的第一战!
生命中凡是无比重要的事情都会先遇到一些波折,姬林第一战遇到的首先就是城门口张开双臂拦住自己去向的妍姬。
“真的是兄长亲自领兵吗?”她得到消息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后赶来了城门,这会儿见着姬林还是想听对方亲口回答。
“六卿皆有重任在身,值此关口,论能力,论身份,这一战我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层人员更换,范氏士鞅变故,士吉射聪慧却缺乏经验;智氏辅佐晋君,决策宫廷之内;赵氏、中行氏处理卫国之乱未归;韩氏全力镇守新绛;魏氏入鲁另有任务。姬林本就是师帅之才,的确是最佳人选。
妍姬清楚这点,更清楚齐国是算好的,抓住了挑衅晋国霸权的最佳时机,那他们肯定也是周全筹备在先,这样的一战,二哥岂不危险?
“就算如此,夷仪城内情况尚未可知,也该等探子回报后再出发,大军行进怎能如此匆忙?”
姬林拨开妍姬拦在前方的手:“沙场变换千千不过瞬息间,万万我国子民性命在前,哪里等得下去?”
妍姬看着姬林跳上战车,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神中除了对子民的担忧分明还有深深的不安。
在路上遇到宋阳她就知道了,齐军等待这个时机多时,去年在鲁国地界迅速退兵不是怕,而是觉得抗衡晋军的时机未到,他们在为即将的彻底爆发积蓄力量。面对这样的军队,还是在敌方人数不明、战场情况不请的状况下,这一战实在危险。姬林分明是知道这一切的,他甚至可能想好要提前交代自己受伤,又或者战死沙场后军队应该怎么做。那眼中的不安是对死亡不自觉的恐慌,没有人是真的不怕死的,但是他依然坚持去。
妍姬还想再说两句,姬林却抢先道:“妍儿,我可能会遇到他,如果……如果遇上,这一次我不会输。”
眼中不安之色霎时变成闪耀着的兴奋的光,妍姬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她看到姬林眼中跳动着的,既有渴望鲜血、渴望厮杀的贪婪,又有野兽撕开猎物身体时炙热而冰冷、焦急而冷酷的兴奋。激动的火苗越烧越旺,倏忽间又变成了万丈豪情,威风凛凛。
妍姬感受到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低头一看,目光却扫过姬林腰间的佩剑。再看着姬林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模样,仿佛这才该是他真正的样子。果然,夏昌的主人,夏日之日,都会这般渴望奋战疆场、逐鹿天下吧?
往日在赛马场是我给惊雷下东西,害你憋屈的输,原来你一直介意。那么这次战场就去真正的实力交锋,分个高下吧。看看惊雷赤云再相逢,晋国冬日之日化身夏日之日,对上齐国战地之火,究竟会迸发出怎样的炙热光芒!
“二哥,我信你!”
妍姬脸上挂出祝福的笑容,看着高车上姬林随军远去,自言自语道:“齐晋两国真正的交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