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无声地坐在客厅的一片黑暗中,层叠的窗帘隔绝了午后的阳光,就像他自己,以沉默抵抗着外界的探知。
昏暗中,室内的一切都模糊得只有轮廓而失去形状,他融在这片暗色中,假如没有偶尔发出的一声轻咳,几乎要化为屋内的一个陈设。
他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大宅中已经许多年了,除了不时前来探望的温煦,以及定期出现的清洁和园艺,再无旁人的身影。外人一定无法想象,一向粗豪不羁的张广私底下的生活竟然如此孤清寂寥,可是人心就是这么复杂,他有多少的笑意迎人,就有多少的孤独自守。
突然,门边的可视电话响起,张广未作理会,还是那些记者吧?从他们到达这里,而自己明确拒绝采访的要求后,这些人很是闹腾了一番,谁知刚刚安静没多久,就再次发起攻势。
要换做往日,张广早就报警将他们驱散,可是如今不同了,他选择忍受这样的打扰以及舆论对他的批判和攻击,作为对自我的惩罚,以祭奠那段不堪的往事于些微。
电话声执着地响着,仿佛一首悲歌,令张广死水无澜的内心泛起一丝烦乱的涟漪。
他深深叹息,缓慢地起身踱向门口,准备最后一次要求他们远离自己的生活。走到近前,透过可视电话的屏幕,却只见到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年轻人局促地立在门外,他微觉诧异,拿起电话后问道:“有什么事?”
电话那边传来一句略微紧张不安的话语:“您好,有您的快递,是……是从枫丹路寄过来的,麻烦您出来签收一下。”
枫丹路?肖骏?张广迷蒙的眼睛亮了一下,心思微动,然后忙不迭地开了门急匆匆走出,几乎一路小跑地到了门口,开了门锁后,向着那个年轻人急切地问道:“快递呢?”
那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面部表情极为不自然,抚着背包,手上缓缓动作,过于迫切的心情使得张广毫不起疑,只是又热切又焦躁地望着他,等着他。
可就在这一瞬间,仿佛变魔术一般,大门两侧突然涌出密密麻麻一堆记者,有的拿着话筒,有的拿着摄像机,向着张广一拥而上,刚刚那个快递员最终也没有拿出快递,反而悄悄退向人群,仿佛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张广懵住了,他瞬间感到极为失望,难道原本并没有那一份肖骏寄给他的快递吗?他专注于自己的失望中,对记者们的互相推搡和挤撞以图冲到他身前,抢占最佳的拍摄位置,甚至话筒已几乎抵到他的脸上,摄像机碰到他的头部,都毫无所觉。
没有快递?他心中不断默念,似乎那快递现在就是他和肖骏重拾父子亲情的希望,懦弱又痛悔的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主动走向肖骏,他暗暗希冀这个陌生的儿子能宽容的接受自己,就在刚刚那一刻,这希望伴随着来自枫丹路的快递达到了顶点,却又倏然掉落,巨大的心理落差令他一阵心痛,他头部无力地低垂着,神思恍惚,面色发惨。
那群如狼似虎的记者们却不知道张广的这一番心思活动,可即便知道,他们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做文章的机会,况且他们等候已久,在他们眼里,现在的张广就代表着明天一路攀升的报纸销量和节目收视率,所以他们个个都冲锋似地奋不顾身。
他们凶狠地将张广团团围住,当先的便是林舒雅,她口气不善地问道:“张总,外间一直报道您早年曾经抛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您一直都不出面反驳,是否您已经默认了这是事实?”
张广未作答。
其他电视台和报纸的记者见林舒雅已经抢先,纷纷不甘落后,他们更加尖锐地问道:“听说您的妻子孩子这些年流落在外,您一直不闻不问,不理他们的死活,这是真的吗?”
“您住着高宅深院,妻儿却失散在外,请问这些年您是什么感受?”
“当年赶走他们,是您的主意,还是家族方面的意思?
“现在舆论对您很不利,您为什么一直选择保持沉默?”
“请问这件事情会对丽影产生什么影响,丽影的形势会进一步恶化吗?”
张广未作回答,全部没有理会,他站在喧闹中,却犹如孤身独立一般,那些尖刻的问话,用力地推挤,就如冰天中凛冽的寒风,除了透骨的冷意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他脑中迷糊着,陡然间,他轰然倒地,溅起一片飞尘,疲惫的双眼中最后闪过的影像,仍然是人群的交头接耳,喧扰吵闹……
第二天一早,温小希走下楼来,温妈妈招呼着她吃早餐,她情绪渐渐转好,只要不再想某个问题,就和往常一样。
她坐下来拿过面包涂上果酱吃着,看着忙前忙后的妈妈,奇怪地问道:“妈妈,昨晚爸爸是出去了吗?很晚的时候,我还听到开门声和汽车声。”
温妈妈听后,面色凝重,轻叹一声后,说道:“嗯,你张叔叔出了点事,进了医院,你爸爸连夜去看望,今天早上五点多才回的家,现在还在补觉呢。”
“是因为最近的报道吗?我昨晚看了下新闻,现在到处都能看到有关张叔叔的报道,妈,他们说张叔叔曾经有过妻子孩子,这是真的吗?”温小希认真地问道。
温妈妈稍显犹豫,缓了缓后说道:“早年的事,谁说的清楚呢?不过现在的媒体真是恶劣,昨天下午一窝蜂一样冲到你张叔叔家,堵着他问了各种尖刻的问题,你张叔叔年纪大了,又受了刺激,这才进的医院。真是想想都生气,采访个新闻,至于这么逼人家吗?小希,你以后可不准这样。”
温小希点点头,黯然说道:“唉,张叔叔真可怜,我之前见他养了那么多小动物,人又经常笑呵呵地,一直以为他是很有趣又没什么烦恼的人,可没想到他也有这样伤心的往事。他还有亲人在,要是能一家团圆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他年纪大了,一个人这些年,也很不容易。人越老,就越渴望亲情,可是谁成想临老还要受到这样的指责。年轻时的错,又有多少能怪到他身上?他有整个家族在,又不自立,不过是不知情的受人摆布罢了。”温妈妈神色萧索地絮叨着。
温小希吃过早饭,出了家门,开车上路后,还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拿起电话拨通后,说道:“小何,昨天丽影张总的那条新闻,是你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