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谈话反反复复不知转来转去转了多少遍,麹文泰和玄奘似乎都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多次请求之后,麹文泰难免动色,是真有些生气了,于是大声说:“弟子自有办法处置法师,法师岂能西去?面前两条路:要么留下来,我奉法师为国师,使我高昌国成为佛国胜地;要么我送法师回到大唐,请法师三思。”
玄奘听到此,也不免动容,回答说:“玄奘西行只为求法,如今遇到障碍,大王若留,可留我身,却无法留住我的心。”话没有说完就已经呜咽不能成声。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说,如果我留在这里,那只能留个尸首了,只要活着,是绝对不会留下的。
不管玄奘怎么说,麹文泰还是坚决挽留,根本不再听玄奘的请求,也再不说话,只吩咐手下人增加供养,每次进食,麹文泰仍是亲自跪在玄奘面前,将食案放在自己头上请玄奘进食。
玄奘自此也不再言语,无奈中,他开始绝食,想以此来感化其心。只高昌唐僧讲经坛见玄奘静心端坐,一动不动,半点动静也没有。玄奘打坐的功夫极佳,不仅不动,一连三天是一口饭不吃,一口水不喝。麹文泰也够倔,他每天照例来此精心照顾玄奘,顶食以待,只是不说一句话。
到第四天,麹文泰发觉法师气息微弱,有些不对劲儿了。很明显,玄奘已经是气息奄奄,麹文泰一见,心中又内疚又恐惧,作为一个虔诚的佛门弟子,他知道,如果玄奘在这里出了意外,他就等于犯下了杀佛一般的大罪。于是急忙对着法师叩头谢罪:
“弟子任凭法师西行,请您尽快恢复饮食。”
玄奘惟恐麹文泰食言,要他指天为誓。麹文泰说:“既然这样,何不如让我们一起对着佛祖结下因缘。”玄奘说:“你虽不在佛门中,但你对佛可谓大敬,你我相逢,可说是有缘,结为兄弟,理当自然。”
麹文泰听这话高兴起来,他和玄奘一起进入道场礼佛,当着母亲的面与玄奘结拜为兄弟,并在佛前发誓,任由玄奘西行求法。麹文泰也不是毫无条件,他向玄奘提出了要求,那就是,当玄奘从印度返回时,须到高昌国住上三年,接受供养,讲经布法。眼下先停留一个月,为当地宣讲《仁王般若经》,同时为法师赶制途中衣物用品。这一条件玄奘马上答应下来。到了这时候,玄奘才恢复了饮食。
这件事之后,国王对玄奘的节操更加敬重。此后,麹文泰架起可容数百人的大帐,供玄奘开讲佛经,王母以及大臣等全部莅临听讲。讲经前,麹文泰都是手执香炉亲自迎接玄奘,在前面引路。到讲坛前,国王低跪在地,以身子代台阶供法师踩着登坛,麹文泰对玄奘的恭敬,感动了玄奘,也感动了一国的子民。
玄奘在高昌讲了一个月的经,这期间,麹文泰也为玄奘的西行做了充足的准备,看来麹文泰真是把玄奘的西行当成自己的一项事业了。
麹文泰先是剃度了四个小沙弥供玄奘沿途使唤,另外还有许多物质上的准备,具体是:法衣三十套;
罩衣、手套、靴、袜各数件;
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
绫、绢五十疋;
马三十匹;
这些物资,是按照玄奘来回二十年的消费来计算的。除此之外,还给配备了身强力壮的手力二十五名,手力就是仆人。麹文泰还派殿中侍御史欢信随同前往,令他将玄奘送到统叶护可汗那里。
麹文泰还写了二十四封国书,照会沿途的二十四国妥为照顾,每封国书均附大绫一疋为信。另外还有五十疋绫绡、两车水果是献给统叶护可汗的,信中写明:“此法师是我的弟弟,因到婆罗门求法,希望可汗爱怜法师就像爱怜我一样。恳请发文以西诸国,给驿马递送出境。”
高昌王的如此盛情,深深感动了玄奘,离开高昌前一天,他满怀深情地写了一份《启》表示感谢,这《启》其实就是谢表,有点表扬信的意思,玄奘在《启》中写道:
“奘闻江海遐深,济之者必凭舟楫;群生滞惑,导之者实假圣言。是以如来运一子之大悲,生兹秽土;镜三明之慧日,朗此幽昏。慈云阴有顶之天,法雨润三千之界,利安已讫,舍应归真。遗教东流,六百余祀,腾、会振辉于吴、洛,谶、什钟美于秦、凉,不坠元风,咸匡胜业。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者,分成当现二常;他化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两道,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元奘宿因有庆,早预缁门,负籍从师,手将二纪。名贤胜友,备悉咨询,大小乘宗,略得披览,未尝不执卷踌躇,捧经埶傺,望给园而翘足,想鹫岭而载怀,欲一拜临,启伸宿惑。然知寸管不可窥天,小蠡难为酌海,但不能弃此微诚,是以束装取路,经途荏苒,遂到伊吾。伏惟大王禀天地之淳和,资二仪之淑气,垂衣作王,子育苍生,东抵大国之风,西抚百戎之俗。楼兰,月氏之地,车师,狼望之乡,并被深仁,俱沾厚德。加以亲贤爱士,好善流慈,忧矜远来,曲令引接。既而至止,渥惠逾深,赐以话言,阐扬法义。又蒙降结娣季之缘,敦奖友于之念,并遗书西域二十余番,煦饰殷勤,令递饯送。又愍西游茕独,雪路凄寒,爰下明敕,度沙弥四人以为侍伴,法服、绵帽、裘毯、鞋袜五十余事,及绫绢金银钱等,令充二十年往还之资。伏对惊惭,不知启处,决交河之水此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重?悬度凌溪之险不复为忧,天梯道树之乡瞻礼非晚,倘蒙允遂,则谁之力焉?王之恩也。然后展谒众师,禀承正法,归还翻译,广布未闻,剪邪见之稠林,绝异端之穿凿,补像化之遗阙,定元门之指南,庶此微功,用答殊泽。又前途既远,不获久留,明日辞违,预增凄断。不任铭荷,谨启谢闻。”
这封表扬信,对麹文泰助自己西行的行为给以高度的赞扬,看完谢表,麹文泰对玄奘说:“法师既与我结为兄弟,国家所有的一切,都可备你所需,不必再说什么谢不谢的话了。”
分别的那一天,麹文泰与僧侣、大臣、百姓等倾城而出与玄奘相别,麹文泰与玄奘在分手处抱头痛哭,这一情景深深感动了在场的僧俗士女,一时间哭声震动了郊野,久久不能平息。麹文泰让妃子及百姓等先回城去,自己亲自乘马又送了数十里才分别。
在吴承恩的《西游记》中,唐僧并不是麹文泰的“御弟”,而是太宗皇帝的“御弟”,其中在讲到唐僧自愿想去西天取经时,有这么一段描写唐僧成为御弟的过程:
“……唐王大喜,上前将御手扶起道:‘法师果能尽此忠贤,不怕程途遥远,跋涉山川,朕情愿与你拜为兄弟。’玄奘顿首谢恩。唐王果是十分贤德,就去那寺里佛前,与玄奘拜了四拜,口称‘御弟圣僧’。玄奘感谢不尽道:‘陛下,贫僧有何德何能,敢蒙天恩眷顾如此?我这一去,定要捐躯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经,即死也不敢回国,永堕沉沦地狱。’随在佛前拈香,以此为誓。唐王甚喜,即命回銮,待选良利日辰,发牒出行,遂此驾回各散。”
后来讲到将要西行时,唐王赠予唐僧一些东西,唐王说:“御弟,今日是出行吉日。这是通关文牒。朕又有一个紫金钵盂,送你途中化斋而用。再选两个长行的从者,又银駔的马一匹,送为远行脚力。你可就此行程。”
相比之下,我们会发现,唐王李世民比起高昌王麹文泰来,要吝啬得多。不过,这已经是吴承恩给唐王一个很大的面子了,事实上,唐王非但什么也没有给玄奘,还不准他西行求经,所谓的“御弟”亦是无稽之谈,大概是吴老先生把麹文泰的事用到了唐王李世民那里了。现在看来,麹文泰真是冤枉!提供了诸多的东西,却为李世民“借用”了。不仅如此,待到后文,当玄奘还在印度的时候,李世民便把麹文泰的高昌国给灭了,至使玄奘回来时无法兑现自己对麹文泰许下的到高昌国讲经三年的诺言。
玄奘别了麹文泰,一路上在高昌国侍御史欢信的陪伴下,有二十五个所谓“手力”以及四个小徒的侍奉和照料,西行之旅简直就像帝王的出巡观光一样。他们由高昌王城一道下来,抵达阿耆尼国的地界。阿耆尼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玄奘等一行人来到后,受到阿耆尼国人的热情招待,可等欢信拿出高昌王的书信给阿耆尼国国王看后,阿耆尼国对这一行人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玄奘他们会有什么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