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回到:
“当然记得,怎么突然一下扯到这个?”
“就像跳远一样,起跳之前你如果定了一个有底气达到的最大目标,那最后的成绩虽然往往难以如愿,但也绝对不会低到哪儿去,昨天我想了整整一晚上,终于想通了,那些鼠目寸光,把人生目标只定在钱这一栏上边的人,多半一辈子都在为了钱而疲于奔命,你看看那些追求造诣的大师和试图推动行业发展的企业家,哪个会为了钱伤脑筋?钱是什么?说白了就是政府印的纸!为了这个东西,从二十多岁开始从事自己不喜欢不适合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天做事,月月领工资,卖命工作,娶妻生子,然后得癌症死掉,这是多少中国人的一生?当你回首时,会可悲地发现别人用一堆纸买了你的一生!那堆纸是什么?他们说那可是钱,钱!多巧啊,政府印的纸也叫做钱!
肖遥因为太过激动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同时拉开了不知道第几罐啤酒灌了一口接着说:
“读书是为了什么?明白人是为了不被别人用一堆纸买了自己一辈子,糊涂人才为了那所谓的钱!……人来到世上,多少该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吧,干嘛要别人买走呢?可能就为了这个,所以才需要努力的读书吧,读书不是为了什么好工作,而是为了能摆脱这个好工作!”
说完他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递过来,我皱着眉头接下问到
“这是什么?”
“这是秦朗托我带给你的。”
估计因为昨天夜里没休息好,加上被晚风一吹酒劲有些上头,肖遥说完靠到栏杆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打开纸条,借着微弱的光线勉强看清上面的寥寥数语:
“内藏美玉兮世无双,棱角狰狞兮未抛光,碌碌没于尘网兮……或传万世而流芳!”
后背凭空袭来一阵寒意,我抬起头来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一听接着一听地喝酒,脑子里反复地沉思着肖遥的话,啤酒喝光了就干坐着继续发呆。
今年重庆热得很早,直到深夜都还等不到一丝凉气,山下的城市早已霓虹绚烂,多少梦在那里开始,又有多少梦在那里结束,以前只知道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从来没有为未来做过打算,直到步入绝境才方寸大乱猛然悔悟。
我就这样坐着想了整整一夜,回过神来,天已经蒙蒙亮,远处山谷的一丝鱼肚白预示着太阳即将升起,我走出凉亭来到小径边俯瞰了一眼山下那座还在睡眠中的城市,一阵晨风忽然迎面吹来,整个人为之一震打了个冷战,五脏六腑的浊气也一吐为快。
我深呼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舅舅的手机电话,几次嘟声之后电话接通了,舅舅喂了一声,他那边还有点吵,估计庆功会开了一个通宵。
“张扬啊,这次没考好没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我轻声打断他的话说:
“舅舅,我要复读。”
舅舅似乎没听清,问到:
“喂,张扬,我这边太吵了,刚才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第一缕阳光从天边探出头,刹那间把整个城市映得朝气蓬勃,我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对着电话里的舅舅,也朝着山脚下那显得充满希望的城市,用尽全力几乎是哭腔般吼到:
“我!要!复!读!”
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我张扬,来了!
挂断电话后我转身发现肖遥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抄起双手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笑着说:
“你去复读了,那小说怎么办?”
我扬起嘴角笑了笑问到:
“肖遥,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哦,什么赌?”
“三年之后,就在这个地方,你带上你的漫画,我拿着我的小说,咱们不见不散。”
肖遥跳下台阶来到我的身边,伸出拳头看了一眼凉亭说:
“好,那就让陆让作证,我们三年以后的松亭之约。”
我对着他的拳头砸了一拳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回到家之后我洗完澡就一头睡去,从没有过这么期待自己醒来,也从没有过这么对自己醒来之后充满期待!
第二天起床后我径直赶往学校办好了复读手续,下一届的高三,也就是我的新班级,此时暑假里的留校补习还没结束,于是下午我又回到了熟悉的秋实楼,经过走廊站到教室门外,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到底是为什么,完全说不上来,从失落地离开这里,到再度属于这里,这是否就是仪羽涅槃的感受?
没有过多的介绍,我就这样毫无征兆却又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曾经的学弟学妹,现在的同班同学,都没有太过诧异于我的出现,要不是张扬这种名字过于顺口,估计他们连我叫什么也懒得多花精力去记忆。
上了一天的课,周围的人在教室之外和我见面时也只点头一笑,我倒乐得轻松,不熟的同学在提到我时只是愣愣,转而以复读生一笔带过。
各科老师也焕然一新,唯一不变的,只有这间曾经的教室,还有墙上新的一沓高考倒计时,以及那种紧张沉闷的气氛。
真的拼起命来学习的确是很费脑力和体力的一件事,实在太累了了,我就打开那册专用的笔记本,提笔开始完成和肖遥的约定,无论写得好与坏,写下去,一直写下去,就算是支秃头笔,最后也要写出满天星。
“喂,张扬,你在写什么啊?”
林琅凑过来问到,他是我在这个班上的同桌,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个小白脸,可这个林琅和我比起来更甚,有时候侧脸瞧去简直就是个女生,后来才知道,这小子虽然外表嫣然,玩乒乓球和网球这种带板的运动却猛得可以,面对他的询问我手里没停地回答说:
“我在写我那个平淡无奇却又独一无二的青春。”
林琅瘪瘪嘴说:
“难怪,听说你以前是学校文学社的社长,还有你语文很好来着。”
“你听谁说我语文很好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全班都知道了。”
我停下笔尖愣了愣,以前是文学社社长很多人都知道,没什么稀奇,真正使我诧异的是竟然会有人去查阅我曾经的成绩,那些疑神疑鬼,为了保证自己名次无忧的学生还真做了不少功课,就在这小小的年纪,短短的一年里,想来真让人感到可怕,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根被争来抢去的骨头,不过这次顺带记起的,还有出租车师傅的那番话,我嘴角一扬继续手中的动作对林琅说:
“林琅,你语文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我可是全班中等偏下的水平,会有几科好到哪儿去?”
“如果我教你你愿意学吗?”
“当然愿意了,前提是我要听得懂你在讲什么。”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
“不可能听不懂,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叫我一声师傅。”
林琅蔑了我一眼,可嘴里依然顺从地说:
“师傅,还需要磕头吗?”
“这个免了,今天的晚自习我就能让你语文提高二十分。”
“开什么玩笑,你吹牛不打草稿的?”
我没理会他,拿出自己整理基础题资料递给他说:
“这些题只能靠背,这个你拿去,提高的成绩算你的,不算在那二十分里边,还有后面的阅读,你有没有这个?”
我拿出全班统一购买的阅读练习册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虚起眼睛说:
“你该不会说做了这个就有用吧?倒也是,语文老师对全班都是这么说的。”
“我可没叫你做啊,这本练习册上边有几十篇阅读,懒得做就不做,反正我自己是从来没做过,你有空闲的时候就拿着它翻一翻,只挑自己觉得有趣的文章看着玩,后面的题管都不用管它。”
“你确定这有用!?”
“我保证有用,而且至少能提高你阅读十分。”
林琅面露难色地看着阅读练习册封面问到:
“剩下那十分是不是该着作文了?”
“除了它也没别的了吧,你的作文是不是老被语文老师批评层次不够分明,主题不够升华?”
“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一眼林琅,回过头来一边写东西一边笑到:
“因为作文分不高就这两个原因,找不出来其他的,你知不知道每次考试之后的高分作文都会复印了张贴出来?”
“不就贴在底楼入口那儿吗?”
“嗯,我以前在那里看到过一篇满分作文,题目是写潮涨潮落,那个大神全篇就分成什么涨亦涨,不涨亦涨,涨亦不涨三段,由物及人,一段一个境界,你仔细体会一下,层次是不是一段比一段高?今后你看到作文只管结合题目照着这么分,再盯着每段的主题往里塞素材,写不出来高境界,那就拿框架一框再对准了去,打靶十环打不中,可先打了再画圈你还不会吗?反正我用这个办法作文最低没下过五十三。”
林琅看着我笑着摇摇头说:
“我现在倒真的有些相信你了,好,那就照你说的试试,张扬,谢了。”
我用笔头指着他纠正到:
“是师傅。”
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我一如既往的洗漱完毕赶紧出门,却恍然想起今天六月二十一号,夏至。
“你们看到一个S就简单地以为它是二氧化硫,三氧化硫,为什么没想到标签被弄脏的地方藏的是一个字母i呢?二氧化硅!少答一个都没分!放学!”
讲完那道一波三折的怪胎题目,化学课也随着厚眼镜老师的一声令下并不完美地收官,林琅收拾好书本问我说:
“师傅,你中午还是去学校食堂吃饭吗?”
我扭头望向窗外晴朗灿烂的天空,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到过道上说:
“正好,我也要回家,一起走吧。”
“好啊。”
我们两个刚走到后门门口,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侧面探进来开始往里打量,看到我之后聆梦背着双手大踏步走进来停在我面前,我又惊又喜地看着她,话却在喉咙里卡得一时语塞,小妮子脑袋一偏,笑着冲我吐吐舌头说:
“没想到我会来吧?”
教室里还没离开的人全都注意到了她,随即引发了一阵小声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林琅一脸坏笑地用手肘抵了抵我问到:
“咦——师傅,你女朋友?这么漂亮的女生,挺厉害的嘛。”
聆梦听到后笑得花枝乱颤,既没反驳也没害羞,然而我的脸却已经涨得通红,看着她赶紧问到:
“小妮子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啊,而且来的可不只是我哟。”
我一个激灵迅速把头扭向后门,聆雾、甄帅和柳雯,朱玉还有唐朝通通挤进来站到我面前放声大笑。
“你们几个,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猛地反应过来,这几天是填高考志愿的日子,于是眼睛一亮问到:
“你们要去的大学都选好了吗?”
甄帅点点头答到:
“嗯,我们几个都决定的差不多了,就等到时候去网上填志愿,还真是没想到,你平儿这么讨厌上学的人竟然会跑回来复读,哪路神仙这么有能耐连你也能劝得动?”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发现那个“神仙”不知怎的没来,仔细扫视了他们一圈说:
“肖遥呢?”
聆梦双手叉在腰间笑着答到:
“原来是那个家伙啊,难怪,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同时想开了。”
“他也复读了?”
“嗯。”
有意思,几个月前打死我也不信我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或许肖遥他也没想到吧,我拍拍手说:
“别只顾着说我啊,你们呢,都想去哪所大学?”
他们闻言几个纷纷报出了自己中意的高校,甄帅和柳雯满怀信心地一起填报了上海的那所名校,朱玉听从父母的建议准备回老家四川上大学,唐朝也是以前的计划,先填一所三本院校,然后去服两年的兵役,他们的决定和以前的打算比起来倒没什么太大变化,真正使我震惊的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聆雾,他是那年重庆市所有被浙江省的全国名校录取考生中的第一名,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最后是小妮子,她说想填本地的重庆大学,各位记得吗,我们七中开展250周年校庆不久前隔壁那所庆祝成立80大寿的高校,就是那里,我听到这个决定之后皱起眉头把她拉到教室外走廊的尽头说:
“柠檬!你老实告诉我,想填这么近的大学是为了什么?”
“离家近,方便啊。”
我看着面前嫣然一笑的小妮子生气地说:
“聆梦,要是我猜错了算我自作多情,但如果你填那里是为了离我近一点的话,我宁愿你现在开始讨厌我!干嘛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张扬去和前途开玩笑!?”
小妮子收起笑容轻咬着嘴唇瞪了我一会儿,忽然双手朝我猛地一推吼到:
“张扬你个蠢货!我六百一十多的成绩能报考的大学是不少,但是从里边挑一个离家离你都近一点的不是更好吗!?你什么时候真的变成傻瓜了,谁说近一点的大学就是对自己前途不负责啊!?”
“……这样啊,好像也是,哈哈哈……可能特别担心在意一件事,真的会变傻吧。”
聆梦在我胸口上捶了一拳说:
“臭张扬,大白痴。”
说完她看着我展开眉毛笑了笑,这时林琅和聆雾甄帅他们全都走了过来,聆雾抄起双手看着我笑到:
“那个,张扬,你是不是该改口叫我大舅子了?”
“美吧你!”
一旁的朱玉见我嘴硬不领情,赶紧对着聆雾连连鞠躬口中不住地喊:
“大舅子!大舅子!大舅子!……”
聆梦冲上去照着他的腰部就是一拳,嘴里愤愤地骂到:
“朱玉!美吧你!”
看着疼得呼天抢地的朱哥我们几个笑得死去活来,甄帅笑着瞥了一眼时间说:
“时候不早了,你下午还要上课呢,就这样吧,我们回去了,对了,平儿,你中午是在校午休还是回家?”
“今天回家。”
“那好,走!”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秋实楼下来走向学校大门,这段走了几年的路真是一点儿没变,身边还是那几个熟悉的家伙,不过……不过啊,有那么一个人,再也不会回来陪我走过这条林荫小道了吧?
经过南门时我停下来朝那边看了看,沿着纠结路下来的学生依然被迫做出滑稽的动作,曾几何时那里竟也给我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是因为她吗?应该是吧。
“喂!张扬,你停在那儿干嘛?”
唐朝叉着腰大声问了我一句,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我赶紧跟上他们的步伐,没走几步旁边就是操场,想起那边的校友林,正对操场的东川楼,背后的许愿树……似乎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可等我睁大了眼睛拼命地看,拼命地找,却总是慢了一步让她从眼皮底下溜走,只剩下一点儿没变的校园,一点儿没变的人群,可是我知道,看上去好像一点儿也没变的周围……少了那么一个人啊。
回到家里吃过午饭,我换了一件衬衫又出了门,夏日的午后既火辣又闷热,地面白晃晃的一片,只是金光粼粼的树叶不再让人看了感到心烦。
丫头,还记得你在许愿树下拿我开玩笑吗,回想起来那么令人留恋的时光,可是回不去了,真怀念那个时候啊。
曾经你问我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会的,一直,永远吧……
多少次打打闹闹啊,多少次哭哭笑笑啊,可是回不去了吧,应该是回不去了吧。
以后还会见面吗,见面之后会说些什么呢,不知道了,虽然见不到你,但是多么想见你,却又不敢见到你啊……
我们的相遇和离别到底是时间的对错还是缘分的对错呢?你曾经问过,现在我却想问了。
青春啊,让我永远铭记那个在一个夏天走进我梦里的女孩……
慢慢来到沙区公园旁边的那段长台阶前,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缓缓往上挪去,然而每抬一步脑海里就涌出一些曾经的事情……
“我希望张扬永远臣服在本小姐的脚下!”
“我……喜欢你。”
“要是你下次再敢乱来,我可不管你了!”
“张扬,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你好,我不叫夏瑶,我叫冰雕。”
“不是!这边信号不好,不过我发现只要不停地跑就能听到你的声音,哈哈。”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喜!欢!张!扬!”
“哈哈哈,浪漫的五年之约吗?臭小子,我才不会等那么久,我一定天天去看你,天天都去!”
徐夏瑶……那个疯丫头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不知不觉已经一个人默默地登到最高处,回头看了看公园大门外的街道,依旧是一片蝉鸣,没有行人,热浪一层一层地从地面上涌起来,酷热的阳光仿佛炙烤着整个世界,可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热。
站在台阶的顶端,我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着天上懒洋洋的白云喃喃说:
“丫头,今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笑一笑就过去了,我们拉过钩钩,说好了……不可以再……再哭……”
知了依然兀自鸣叫,街道上依然空无一人。
我却瘫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