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在夜色中酝酿着,发生着。
“……
为何梦到醒时,爱的还是你?……为何世间人千万,爱的却只有你?
……
问花,花儿不语,
问水,水自横流……”
台上歌手那低沉而略带点嘶哑的歌声幽幽地飘来,卡座旁半人高的毛沙玻璃挡板,隔挡住了些许酒吧里的好奇的目光和喧嚣,却无法阻隔开这歌声,声音不高却还是能十分清晰地传入耳中。
在酒吧最里面的卡座里相对而坐着一对俊男美女,男的坚毅,女的柔媚,坐在一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像极了戏文中那种才子佳人的绝配。
那男子有一张棱角分明很Man的脸,小麦色的肤色更为他增添了一份凌厉逼人的感觉。一双黑眉如剑一般斜斜刺入两鬓中,他的鬓角很长,乌黑的眼睛在他说话时总是闪烁着过于明亮而有些尖锐的光。此刻,那眼睛却微微地眯着,像是在细细品味着歌手深情而略带悲怆的歌喉。
五年了,听到的居然还是这首《爱的只有你》啊!
昔日陶冉之所以能靠这首歌而红遍大街小巷,攥取无数痴男女的心,无非靠的就是对她的那份执着与真情吧。可当时却只有他一个人傻傻地以为,他歌里唱的是另一个人……
坐在他对面的美丽女子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看到他此时的表情,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从眼眸中一闪即逝。
这熟悉的歌,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屈辱,还是那个曾给了他屈辱的人?
“剑哥……”
“不要这么叫我!叫我宁剑行就好了。”
宁剑行倏然回神,眼中的光依旧亮得锐利,似乎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不过是任可怡的错觉罢了。
他那决然否定的态度却伤害了任可怡。
当年她是他带出道的。曾经何时,她称呼他“剑哥”,他叫她“小怡”,这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也曾是她一个人独享的暧昧情怀。难道五年的分别,他连一个亲切的称呼都吝啬给她了吗?
“为什么不能叫?当年错的可不是我!对不起你的人一直只是章晓凌不是吗?当年如果不是我告诉你真相,只怕你是最后一个知道她和陶冉在外面一起过夜的人!说不定直到今天,你还被她瞒在鼓里,被别人看笑话……”
“够了!”
任可怡倏然住了嘴,白贝般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失了血色的粉唇。
不该的,她不该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令他倍感耻辱的事情!不该再次让嫉妒的情绪主导了自己,在他眼中连单纯的小妹妹形象都失掉了。
宁剑行自觉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了些,心中不觉倒有点歉意。他抬起头,见面后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她来。
任可怡依旧是那不变的清汤挂面头,乌亮的发丝顺滑地披在肩上,那婴儿般细嫩的肌肤即使在玄幻的灯下依旧透着水润的光泽,那举手投足间自然的优雅,乖巧中偶尔透露出的一点“天真”、“单纯”和“调皮”表情,像极了一个教养良好又涉世不深的女学生,一如荧屏上看到的一样完美。
晓凌果然把她调教得,包装得很好,她看起来甚至比五年前刚出道时都更接近人们心中“清纯玉女”的形象,几近完美,甚至都不留丝毫雕琢过的痕迹。
然而他知道她不是,知道得太清楚了。他更了解她在生活聚光灯中不能做自己的痛苦。
“你不该约我在这种地方见面,被媒体拍到了就不好了。”
“拍到就拍到,我不怕。”
她做一尊完美的偶像太久了,久到偶尔想要做一回坏女孩,做一回自己。
做别人太久时,是不是连真实的自己都会遗失了?
时时被几乎所有的人关注着,躲也躲不开的聚光灯,连身体内外最细小的瑕疵都被暴露在公众的眼光之中,那种犹如裸奔般的恐惧和担忧,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了解个中的滋味。
想到也许此时某个角落,正有一架照相机对着他们,她甚至有些做坏事的兴奋。此时她的表情像极了逃学去幽会的小女孩。
“即使你不介意媒体,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让公司的人看到也不好。”
“那我就更不怕了。公司管着管那,还能管得了我和朋友吃饭聊天吗?我签的可不是卖身契!”
宁剑行笑笑,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一口干了。任可怡只轻轻抿了一口高脚玻璃杯中的蜜色酒汁,姿态依旧是优雅而轻柔,喝下的量正正好仅够润湿她的红唇。
不管她愿不愿意,章晓凌留在她身上的印迹,只怕很难再彻底去掉了。
“你该知道的,今非昔比,我现在和冰凌是竞争对手,而不是……”
雇主?同伙?他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词。他曾是冰凌的元老之一,冰凌中也有他的心血在,面对着旧日的朋友他居然无法说出全然绝情的话。
“剑哥你是回来复仇的对吗?让我帮你好吗?”
任可怡的眼睛一亮,想到了今天来的目的。
“什么复仇……算了。你今后走的路,还是要靠公司为你一点点铺垫,为我闹僵了不好。”
他的拒绝并非是为了什么商业良知或者原则,而只是不想利用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人,就像章晓凌曾经做过的一样。而且不懂技术不懂商的任可怡,也帮不了他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我帮不到你?……明天我就放出风去,以后想要我拍广告或做代言,只能通过你们公司才可以合作。”
“这样不好!毕竟你还是公司的一员,身在曹营心在汉,是有违艺人的职业操守。”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只怕她的演艺生崖也就快要到尽头了。
任可怡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咬咬牙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蜜色的酒浆滑下咽喉,并不如想象中的辛辣,从里到外都热烘烘的,刺激着神经,昏昏欲睡感和兴奋感不断交织着。
“放心,我很快就不是冰棱的人了!五年的合约快到期了,而我也不打算续约!”
“为什么?怎么看,冰凌对你的发展是最合适的啊。还是你……另谋高就了?”
功成名就后甩掉培育自己的老东家另飞高枝,在华语娱乐圈里是很常见的,可也是很冒险的事。有人能因此而一飞冲天,事业更上一层楼。也有人一落千丈,从此便一蹶不振,甚至成了无主幽魂。
“这个我还没想好。有几家大的影视经纪公司找我谈过。可我想要自由,也许未来和哪家公司都不签约也不一定。想先退下来一段时间,休息一下。”
岁月催人老,在竞争无比激励的影视圈里,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每天都在美容,减肥,赶通告。每时每刻都担心着媒体曝光度不够,担心着被拍到不好的形象,网络上爆出丑闻,“玉女”偶像的头衔瞬间易手。
五年了,自从宁剑行离去后,她再也不曾有过属于自己的生活的感觉。她才不过二十五岁,却有一种已经过了一辈子的漫长感觉。她恨娱乐圈,也爱娱乐圈,更加离不开娱乐圈,一如她对章晓凌的感觉。
想要找回自己,只有离开。
“退?为什么?”
只有高中毕业,演艺培训班毕业的她,退出这个圈子还能做什么?
“你不知道艺人是吃青春饭的吗?你现在退出了,难道你要等老了几岁在回来?你不知道影视圈是个人情最淡薄最炎凉的地方,人走了茶立刻就凉了吗?”
“我有心理准备。我坐在这个花瓶的位子上已经太久了,该是换人的时候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在冰凌,她就能感受到无数的压力。
“和公司谈了吗?”
“我暂时还不想谈。等到合约结束的时候再说吧。”
她选在最后一刻不打招呼地离去,对一向自信满满的章晓凌来说,无疑于是个迎头痛击。
“我不想虚伪地劝你不要离开。只是你这样很不好。不该忘了,你今天的一切,都是她一手精心培植起来的……即使你真要走,也该好合好散才对!”
每个都以为章晓凌有双神奇的手,以为她交了好运,一位她的成功是因为善于耍弄种种手段,却看不到她为此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
“可她不是!章晓凌一直都在招收新人,而我,很快就会成为她的一个另一个弃子!”为什么他总向着她说话?
任可怡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气鼓鼓地瞪着宁剑行。
“小怡!她不是你的仇人,冰凌也不是!”
“我知道。”她泄气地坐回去。
章晓凌不但不是仇人,还是发现她,培养她,给了她今天一切荣耀的恩人。这世间忘恩负义的人太多,可她却狠下心了,还是做不来。
“她到底哪里好,让你如今还这么为她着想?”
她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带着丝无奈的怨尤,宁剑行愣了一下,却无法回答。
是啊,她哪里好,让他这么多年依然不能忘怀,不由自主地总会想到她?!
仔细想想,居然说不出她的好来,想起来的却是不好的多些。她只是像那正午时分,绚烂而炙热的太阳,肆意地向世间撒播着光和热,让人无法不为她沉沦,迷醉。
“不管怎么样,我不是和她来叙旧情的。”
宁剑行的语气冰冷地近乎凌厉,任可怡却笑了。
他不爱章晓凌就好,不再爱她就好!
“那么我告诉你一些无意中听来的消息,不算是背叛冰凌吧?你最近和她争的是宏晓集团的合同,对吧?”
宏晓二字,果然成功引起了宁剑行的兴趣。不只一家公司盯着宏晓这份大合同,而真正能被他视为竞争对手的,就只有冰凌了。
与报复无关,只是工作。
“嗯!怎么说?”
任可怡浅浅地笑着,为两个人都斟满了酒杯,轻轻品饮着,依旧是仪态大方。
这酒真好,这微微眩晕的感觉真好。似乎她的生活果真存满了快乐。
“不能喝就少喝点!”
她摇摇头,又喝了一大口。宁剑行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战争,其他的人不过都是些武器或着炮灰罢了。她没有作为任何一方的武器的立场,可是她也不甘于只做炮灰,或是看客。
“他们双方应该已经洽谈过很多次了。而她将会安排在下周举行的广告年会上,和宏晓的周总见面。”
“广告年会?”
“是。你该知道的她的手段的。”
对于重视的势在必得的东西,她从不正面进攻,而是采取迂回曲折的方法,抓住对方的弱点,一击而成。
这一次她也是势在必得的吗?还是他终于逼她还手了?
或许他也该去看看,那位周总的弱点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