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尧骑着单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在大街小巷中穿行,那一身从头到脚完美的装扮,和身下那辆二手的赛车多少显得有些不搭。
一路的街景,车水马龙,匆匆来去的人们,都从他的身边一一闪过。
眼前的景象像极了他目前在这座城市里的境况,无房无车,没固定的工作,没丝毫的根基,只是个过客而已。
过客,多么现实而又残酷的词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眼钱的繁华热闹,却是由如他一般的无数个过客造就的。
前面的路口是红灯,他刹住闸,长腿一支,停下来。
都十月末了,北方已近入冬,这南方的天气还是有些热,尤其是这大太阳天的,一段时间的运动,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薄薄一层汗珠,他抬起手背擦了擦,顺手把贴在额前的一缕散发拨开。
前后左右一起等待的男男女女都在看他,那近乎赤裸裸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好奇和见怪。他微昂着头,旁若无人地注视着前面。
努力习惯别人的注视,不管是出于好意的,还是恶意的。这是他今天上的第二课。
选择骑车做交通工具,美名其曰健身,其实对他来说只是个现实而又无奈的选择。出租车太贵了,他坐不起,公交车虽然廉价,可是他租住的地方太过偏远,到市中心需要换乘好几趟车,浪费钱不说,在时间上也很难把握。电动车他暂时买不起,只有自行车廉价而又快捷,顺便还可以在百忙中锻炼身体。
没有稳定的工作,在这个人海如烟的大都市里生活,还需要不时为自己置办那些价格不菲的行头,他必须为自己节省每一分钱。
大学毕业后,和父母那样近乎决裂地闹翻,执意留在了无亲无靠的上海,甚至做了他们一辈子都看不起也无法接受的“海漂”一族,只怕他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即使父母肯不计前嫌地原谅他,可男儿的自尊也不容许他退让。
他也不再是昔日那个衣食无忧公子哥儿了,他必须认真的规划自己的每一分花销,小心走过自己的人生每一步。
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注定了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忍受不曾尝过的艰辛。
“做你自己!”
不期然地脑子里又浮现出章晓凌说这话时的神情,他不由得笑了。那女子虽然近视,却有双透视眼,果然厉害,名不虚传。
他并不是真的有多么钟爱演艺事业,甚至肯为此而付出自己的身躯或者感情,只是他认定,这是一条通往他的理想最便捷,最近的路了。
灯终于绿了。向前,再拐过一个弯,几栋现代化巍峨的高楼后面,是一大片七八十年代建的公房(老的经济适用房)。现在每栋楼外都搭起了竹架子,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平改坡”运动(两千年后上海政府的一项惠民措施,把平屋顶改为斜坡型屋顶,防止漏雨)。他和朋友分租的一套四十平米一室一厅的小居室,就在被竹架子围困住的其中某栋楼里。
七百元一个月的房租,他分担一半,这是他目前最大的承受能力了。
他刹住车,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拐进一旁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
再过了一会儿,他推着车从巷子里出来,身上原来的那身行头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身浅灰色运动装,被手指拨过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在配上运动后红润的脸颊,活脱脱像个刚刚打球回家的大男孩。
“小齐,回来了?”小区门口居委会的阿姨热心地和他打招呼。
“嗯,回来了。”
齐尧点点头,冲热心肠的阿姨笑了笑,推着车进了楼道。老阿姨立刻心花怒放的绽开了笑颜。
“这孩子,模样生的好,长得就像电影明星一样。又晓得礼数。大学生,才貌双全!真不知伊爷娘是哪能养的。”
漂亮的人,走到哪里也一样受人瞩目,尤其身处一个三姑六婆,七叔八舅聚集的地方,是非自然更多。
“哎,你们说这个齐尧,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陶冉?”六婆突然发现新大陆似地,猫着腰窃窃地说。
陶冉原本并非上海人,出身两广,身上还有些少数民族的血统。可是因为他发迹在上海,并且常住这里。据说最近他已经拿了上海的户籍,上海人都当他自家人一样自豪,在这些阿公阿婆,兄嫂弟妹们中,拥趸尤其多。
“像吗?”
三姑有些不忿自己完美的偶像,被随便拿来和一个毛头小伙子比较。
“眉眼上是有点像,不过气质中似乎少了点陶冉的那份独特的忧郁。”
七叔相对比较理智。
“忧郁歌王,歌坛的忧郁王子。卖弄的不就是那份忧郁吗!?”
八舅的这话里,怎么听都有些酸酸的味道。他曾经唱过戏,或许是同行相轻吧。
这就是上海人生活中讲究的所谓“腔调”。
即使生活在拥挤杂乱的弄堂里,周末的时候一样要穿戴整齐,去听歌剧,听音乐会,看演唱会,看画展。要不就到免费开放的公园里去,在卡拉机的大喇叭前高唱一曲,过一过明星的瘾头,或者在广场上表演一下最花哨的国标舞步,享受一下万众瞩目的感觉。这和逛菜市场穿着睡衣汲着拖鞋的身影,以及街道两旁B字头的车牌顶上高高挂起的“万国旗”一起,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奏出上海独属的风情。
高雅和通俗,在这里没有明显的界限。洋泾邦英语,蘸着奶油吃馒头,就着稀饭吃面包,东方和西方的概念,在这也统统被颠覆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背着包的齐尧又出现在楼门口,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自动消音。背后说人,却被本人听到了,未免有些尴尬。
“怎么,又出去啊?”依旧是那位热心的老阿姨笑眯眯地问齐尧。
“嗯。去酒吧。”
他当然不是去酒吧消费,而是去酒吧工作的,。
大伙儿心里都明白,也都聪明地不再追问下去,热心地纷纷和他打招呼告别。
从旧日的上海滩,到今日的大上海,在这个俗称“冒险家的乐园”,竞争近乎残酷的地方,从来都秉承了“英雄不问出处”的真理。不论出身,不讲来历,甚至不谈道德。在这个最势利的地方,却从不鄙视辛勤工作,努力奋斗的人。只要能够成功,没人关心你走的是那条路,曾经从事多么卑贱的工作。
无论是下九流,还是上三流,从人性的本质上说,能有多少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