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若再次与那个蓝衣男子相遇是在两年之后来的南昌县。
那一日,天色极好,她乔装成丑陋的农妇在繁华的街坊上卖绣品纺物,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疾呼,“臭小子,站住!”
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着装邋遢的少年,少年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年纪,手中紧握着一个蓝色钱囊,奋力地拨开人群焦急地向前逃奔着,后面紧跟着一个腰间别着长剑的紫衣青年。
芳若一眼便能看出事情的始末,估计是那饥肠辘辘的少年被生计所迫所以才偷了那紫衣青年的钱袋,眼看着少年就要被紫衣青年追到,芳若竟然对那面黄肌瘦的少年起了怜悯之心。
饥寒交迫的日子她不是没有尝过,她和那个少年可谓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心念一转,芳若趁少年跑过自己的摊子后急忙将支架向前一推,坍塌散地的木架和布匹顿时挡住了紫衣青年的去路,青年略一停滞,再上前追赶时,少年已溜进了巷子没了踪影。
“你这妇人刚刚可是故意的?”紫衣青年折回来怒气冲冲地置问芳若。
“公子,民妇不是诚心的,民妇只是因早上没有吃东西忽然一阵头昏目眩,不小心才推翻了摊子。”芳若轻声说道。
“胡说,我亲眼看到你将木架推倒,难不成那毛头小贼和你是一伙的?”
“公子休要污辱人,民妇虽然穷困,却也是凭借自己勤巧的双手维持生计,这些布匹可是民妇日夜不停地纺了一个月才织成的,民妇怎么舍得弄脏它们?”芳若气定神闲地反驳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刁蛮妇人,看我——”
“子安,住手!”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白袍男子,芳若无意地瞥了他一眼,心脏跳动的速度骤然加快,面前这个袭着雪白长袍,朝自己微笑的男子,不正是两年前在迎君阁对自己施以援手的救命恩人!
还有这个叫子安的紫衣青年看起来也熟悉的很。
噢,想起来了,他是恩人的侍从!
呀,周芳若,你真是愚蠢,竟然帮助小贼盗取恩人的钱袋,呃……,芳若悔得肠子都青了。
“说过你多少遍了,脾性要收敛一些,怎可随意对手无寸铁的柔弱妇人动手!”
白袍男子紧蹙着眉头,语气甚是严厉,紫衣青年不服,开口争辩道:“公子,她是故意的,八成她和那个毛头小贼是一伙的……”
“不要再说了,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可轻意做出判断,向人家道歉!”
“啊?凭什么!”紫衣少年愤愤不平。
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目光中似乎夹杂着失落,紫衣青年见状不由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公子,莫生气,都怪我处事太过鲁莽,我这就向大婶赔礼道歉。”
紫衣青年转身朝芳若拱手一揖:“大婶,我是粗人,说话有点难听,您别见怪。”说完,没等芳若开口便乖巧地退到了公子身后,公子凝望了芳若一眼,眉宇间闪过一抹怀疑的神色,转瞬即逝,他开口缓缓说道:“倘若大婶有幸与那位衣衫褴褛的少年见面,请帮我转告他,此地往东五十里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处草庐,那里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当代著名的才子沈清先生便在那里任教,为了孩子的前程,还望大婶能将话带到。”
芳若一愣,意识到他虽然嘴上不说,想法却是和那位紫衣青年的想法是一样的,嗫嚅道:“我不认识那个小孩儿,不过公子请放心,如果碰到他我会把话一字不漏地转达到。”
这样一场风波后,白袍男子便带着紫衣青年离开了,芳若随手在铺子上拾了几件衣裳塞入包袄,神色冲忙地朝二人奔赴而去,见二人拐进了隐蔽的巷口,芳若急急跟了上去,忽然脖颈被人猛然扼住!
“何人派你而来?跟着我们究竟想做什么?”紫衣青年厉声喝道。
别看他体态孱弱,身材修长,容貌极有书生的清秀之气,犀利的眸子却锋芒毕露,身手也甚是了得。
“我……”芳若被他扼得喘不过气来,憋气憋得脸色通红!
“放开她,她不是探子。”白袍男子拨开紫衣青年,芳若立刻大口吸了一口气。
“这位姑娘,你跟着我们有什么事吗?难不成是想让我们赔偿你的布匹?”白袍男子淡笑着问道,语调甚是轻快。
“姑娘?”紫衣青年愕然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秒,目光惊异地投向公子,口中发出称赞的惊叹声。
“原来公子早就看出了芳若并非农妇,真是好眼力!”
“这马屁拍得可真溜!”紫衣青年居高临下地瞄了她一眼,口气里有说不出的鄙夷,芳若的脸立即羞得通红。
“子安,说话斯文一点,别吓坏了姑娘。”白袍男子轻声笑道,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身上,好看的眼睛仿佛在问,姑娘跟着我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是来还您钱的。”芳若急忙解开包袄,拿出里面的钱袋恭敬地递到公子面前。
“良心发现啦?公子,我就说嘛她们是一伙的,切!”未等公子开口,紫衣青年一把夺过芳若手中的钱袋正欲放入怀中,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持着钱袋端详了起来:“公子,这个钱袋不是刚刚丢失的那个,不过这个好像也是我们的,您瞧,上面还有格格为您绣的鸳鸯,哈哈,就是它了,这是格格为你绣的第一只钱袋,您瞧这金丝走向歪歪歪扭扭,也就只有格格能把鸳鸯绣成鸭子……”紫衣青年捧着钱袋兀自开怀大笑。
“哎,不对,这个钱袋怎么会在你这里?”紫衣青年收起笑容瞪着芳若一脸狐疑。
看来他们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这也难怪,区区一艺妓,卑微无比,他们又怎么会记得!芳若看了看子安,又看了眼神情安祥的白袍男子,一时竟不如如何开口是好,张了张口,本想说出两年前公子救助自己的事情,可挣扎了半天,最终选择了缄默。
“你又不是哑巴,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紫衣青年不依不饶地盘问。
“好了,子安,物件相似的可能性极大,你怎么就确定这个钱袋一定是我们的?行了,时间不早了,赶快找个客栈歇息吧。”白袍男子神情似乎有些不悦。
“公子,格格因为你丢了这个钱袋可埋怨了你大半年,你怎么……”子安气结,有些想不通。
“好好的总提她作什么?你是不是想她啦,那你回京城吧!”白袍男子声音虽然不大,但脸上早已写满了倦怠,公子如此一说,紫衣青年立马闭嘴不再言语。
“姑娘,在下游山玩水之时总爱多管闲事,钱财也散尽了无数,可今天囊中却着实羞涩,不如我们以这面铜镜作为交换如何?”白袍男子从怀中取出一面精致小巧的铜镜双手奉到芳若面前。
那铜镜样式相当古老,背面却光滑无比,半点儿刮痕都没有,一看就是主人异常爱惜之物,因常年摩挲故而莹润如新。
“这……”芳若惊得说不出话来。
“莫拒绝,不管我以前是否救助过你,散出的义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如此我接受你的银两也能心安一些。”白袍男子一手挑过紫衣青年手中的钱袋在芳若面前晃了晃,示意她交换已经形成。
……
……
“你口中的白袍男子后来成了你的夫君是不是?你死后被纪明盗走的铜镜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一枚?”明小伍站着听白衣老妪讲她自己的故事,腿都麻了,可他却又一动不敢动,故而借着询问老妪故事剧情发展扭了扭身子。
“嗯,你猜得没错!”老妪幽幽地回答,那绿荧荧的目光泛着暧昧,把明小伍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别说话,听老奶奶把故事讲完。”姒希仁也盘腿坐下,继续听老妪讲述。
……
……
自此之后,芳若自愿成了白袍公子的一名随身侍女,她也知晓了他的名字,刘桐,从顾子安口中芳若得知,刘桐的父亲是慈禧老佛爷在朝廷的亲信之一,本名刘永嘉,曾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刘永嘉为人处事圆滑老练,他对老佛爷的喜好一清二楚,经常为了驳老佛爷开心而一掷千金,老佛爷对刘永嘉甚是喜爱,故而将其稚子刘桐收为义子留在宫中以阿哥身份伺养,刘桐也因此名动京城。
年龄稍长时,有几位王爷甚至使尽各种手段想要拉拢刘桐,其中有一位睿亲王更是绞尽脑汁,利用自己女儿对刘桐的喜爱之情,三番五次地请求老佛爷为孙女赐婚。
而智勇双全的刘桐以叔叔和侄女结合有伤风化破坏伦理纲常的理由婉拒了睿王爷的提议,他曾向老佛爷谏言道:“儿臣一心痴迷经商之道,暂无成家之心,愿踏破九洲筹得黄金万两以资国库,若同意连姻则是亵渎了您的圣名,儿臣宁愿就地自裁,也不要老佛爷您因孩儿的婚事遭受世人诟病!”
一番慷慨激昂的诉表忠心感动的老佛爷泪流满面,老佛爷当即发话,有关刘桐的大小事务均可以自行作主!刘桐领了懿旨回家后立即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京城,最后羽徽格格哭哭啼啼地送了刘桐一个亲手锈制的钱袋作为告别,刘桐此次离家,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已逝母亲留给自己的一枚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