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母亲从河沿上拽上岸,发现母亲的裤子被冷水浸湿了,生怕母亲感冒,郑开春把自己的粗线毛衣脱下来裹在母亲的腿上,自己的上身仅穿着一件蓝色的破旧秋衣,把母亲抱上两个轮子的手推车上后,他再回头找大黄牛,四周哪儿还有它的影子,冬季虽然即将过去,可夜里的风依然凛冽刺骨,郑开春冻得哆哆嗦嗦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寻找大黄牛,他搓了搓冻僵的手,俯下身子推起木车大步流星地往回赶,活动量一大,后背上稍稍冒点汗水,冷风吹来,不光带走了汗液还带走了他身体内的部分热量,他只觉得浑身更冷,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窑里,猎猎的寒风趁机又灌满了他全身的衣裳,他只觉得头昏脑涨,手脚麻木,郑开春再也忍受不住这刺骨的寒冷,推着母亲朝一户透着光亮的人家走去,准备无论无何也要在此地借宿一晚。
“有人在家么?”郑开春上前敲了敲门环,斑驳破旧的木门应声缓缓自动打开,原来门没有上拴,是虚掩着的,郑开春并不晓得这所萧条的院子里住的有什么人,心想总比冻死在寂静的大街上要强得多,当下背着老娘进了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桃树,干瘪皲裂的躯干如同老人长满褶子的脸庞。
“有人在么?俺是郑庄的,想在这借宿一晚。”郑开春再次开口问道。
“是不是不愿意让咱进来所以……才不答话哩,要不咱回家吧。”郑母伏在儿子的后背上哆哆嗦嗦地问道,郑开春没有答理她。
“嘘,小点声儿,进来吧。”从正房屋走出一个年约四十的留着平头的壮年男人,男人朝郑开春娘儿俩开心地笑着,脸庞黝黑,黑中透着一股油亮。
“婶子,大兄弟,俺媳妇刚刚生产完正在睡觉,你们来之前俺刚送走了产婆,你招呼第一声俺就听见了,俺当时正在给俺闺女喂小米粥,因此没来得及答话,你们可别怪俺。”壮年男子边说边将郑母从郑开春的背上扶下来。
“哪里哪里,是俺和儿子三更半夜招扰了,多亏你好心收留俺们,要不俺们非得冻出一身病来不可。”
壮年男子体贴地拿出自己和媳妇儿的棉衣让他们把湿衣服换下来,又递给他们一人一杯热水,郑母感激地一直向壮年男子道谢,三个人悠闲自在地聊起了家常,郑母看了看炕上的娘儿俩,生怕吵醒她们,女人睡得昏沉,头发都湿透了,男人拿出毛巾替媳妇儿擦擦汗水,然后到炉灶的锅里取出一碗小米,抱起孩子准备喂孩子,襁褓中的女婴倒是一直精神得很,噘着小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壮年男子细心地尝了尝小米粥的温度然后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女婴,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
“大侄子,你咋不让孩子吃奶哩?”郑母问。
“这不是孩儿她娘奶水不够么,这个小妮子很能吃,奶水都吃空了还伊伊啊啊张嘴要,还好俺提前给媳妇熬了小米粥,媳妇睡着了没吃上,俺的妮儿倒是有口福,吃得这个香咧。”壮看男子说着还示范给郑母看,用勺子挖了点小米粥凑到女婴嘴边,女婴一点一点地将粥抿到嘴里,郑母被小女婴可爱的样子逗得直笑,郑开春好奇地凑过来看,稀奇地是,小女婴仿佛认识他似得,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小女婴居然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要他抱,壮年男子和郑母看到这种情形面面相觑,壮年男子的脸上更是露出了惊喜交集的表情,他点头示意郑开春可以抱孩子,郑开春便乐呵呵地从壮年男子怀里接过小女婴,小女婴竟然扬起嘴角,露出微笑的表情,小眼睛一眯弯成了月牙状,样子可爱极了。
“大婶子,俺看你们和俺家孩子有缘啊,反正俺家人丁单薄,亲戚不多,不如就让孩子认个干亲,怎么样?”壮看男子提议道。
“好是好啊,可是甭看俺长得老相,实际上俺今年才四十四岁,俺儿今年也不过二十,你一口一个大婶子这么叫俺,俺总不能让这小女娃喊俺个奶奶吧。”郑母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都怪我眼拙,你比俺大两岁,以后俺就叫你一声嫂子,嫂子,不瞒你说,俺这也算是老来得女,结婚快二十年了才有了这个小女娃,俺媳妇生产前曾和俺说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穿着一身鲜艳衣服的庞然大物钻进自己的肚子,所以猜测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娃,可村里的产婆告诉俺们俺媳妇这个梦不吉利,怕孩子是来讨债的,所以走之前嘱咐俺们要让孩子认门干亲,压压她的煞气,最好能认个属龙的人当妈。”
“真是稀奇了,俺和俺儿都是属龙的,这真是缘分啊。”郑母惊奇地叫了起来,她接着说道:“俺以前一直稀望可以再要个女儿,可惜俺那口子得病死得早,不如这样,就让这个小妮子给俺当干闺女吧,俺稀罕闺女,这样在世个也多几个人疼她,你说成不?”
“好啊,哎呀,真是太好了,俺正愁上哪儿去找合适的人选哩,这下省下好多功夫。”壮年男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儿,就这样,郑开春稀里糊涂地多了小妹妹,两家人因为这个小生命的缘故感情增进了不少,郑母是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孩子,为她取名叫小桃子,经常亲手为她缝制衣服,一有空闲时便带着郑开春来壮年男子家看她,两家人的感情愈加深厚,时光流转得飞快,转眼间当年的小女婴已经出落成一个闭月羞花的少女,少女依然如往日般爱缠着大哥哥郑开春,此时的郑开春早已成为附近有名的木匠,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先心浮气的性格变得稳重了不少,期间有无数次媒人上门给他说亲他还未来得及和人家见面,就****妹妹小桃子一口回绝,这小妮子从六岁就开始嚷嚷要给郑开春当媳妇儿,死活不让郑开春相亲,否则是又哭又闹,郑开春竟也听这小妮子的话,害得郑母只能干着急,小桃子一直喜欢当郑开春的跟屁虫,郑开春经常在夏天带着她去河里摸鱼,小桃子生性怕水,不敢靠近河边,只在岸上捡郑开春抛上来的鱼,两家人经常借此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打打牙祭,而小桃子总是会在饭桌上郑重其事的宣布要给郑开春做一辈子饭吃,两家父母也只将她的话当作笑话听,只有郑母经常感叹,若是开春年龄再小一些,他和小桃子其实挺般配,而郑开春心里非常疼爱这个小妹妹,做工挣来的钱经常给她汇到学校里让她当作生活费,小桃子似乎很享受郑开春对她的好,从来不拒绝这份宠爱,在她的意识中她注定是要嫁给他的,所以他对她好这是理当应当的,他就该疼她。
小桃子功课很好,是村里的唯一高中生,她准备高考的那年正好赶上**********,巧的是她正好被下放到郑开春做工的农村,在那贫困落后的山区,生活条件极其刻苦,郑开春和小桃子在困境中相濡以沫,感情逐渐在升温,年满二十的小桃子决意嫁给郑开春为妻,两人决定先在山西安家,所以小桃子为了郑开春果断放弃了回城镇的名额,这可把自己的父母气坏了,两人从遥远的老家赶来硬是把小桃子拖回家软禁了起来,威逼利诱各种绝招都用尽了,小丫头就是铁了心要跟着郑开春,这天郑母和郑开春提着很多礼物来到小桃子家提亲,小桃子的父母见到郑开春就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撵面杖就往外轰他,恰巧一个还俗的和尚经过,见此情景笑着说了句:打啊打,想不开,一个冤家抱在怀,注定因缘莫强拆,旧孽未消添新债。
小桃子的父母不明白和尚的意思,忙把他请到家里向他请教,和尚笑着说:“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会信,我能通过人的面相观察一个人的前世因,你家女儿的前世是一头受人期辱的黄牛,今生投到你家就是为了报答那位小伙子的恩情的,换名话说,它就是为了能成为那个小伙子的妻子才投胎到你们家成为你们的子女,你们两口子命中无子嗣,算是沾了那个小伙子的光,如果强行拆散这一段好姻缘,你们和你女儿的情义也就到头了。”
小桃子的父母开始并不相信和尚所说的话,但一寻思自己是四十岁后才有了这个孩子,而她又从少就和郑开春娘儿俩很亲,便有些将信将疑,和尚接着说道:“你女儿和那个小伙子有四十年的夫妻姻缘。”
“为什么是四十年呢?”小桃子的父母有些不解。
“那个小伙子曾经照顾了它十四天,十四天翻一翻是二十八,一天可并作一年,就是二十八年,那个小伙子很有福相,命中本不是晚婚的人,你女儿的出现让他晚结婚十二年,他这段婚姻线得由你女儿续上,加起来就是四十年,好了,不能多说了,再多说泄露了天机我就要受到惩罚了,你们完全可以把和尚我这番话当成笑话,信不信自由你们。”说完,和尚笑着悠然离去。
小桃子的父母对此事本是半信半疑的态度,为求心安于是又偷偷找了个道行深的师傅来给小桃子算命,算命师傅和那个和尚说得几乎如同一辙,小桃子的父母于是便认下这门亲事不再反对,小桃子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郑开春,婚后两人感情很和谐,没有吵过一次架,小桃子对郑开春非常用体贴,二人共同经历风风雨雨四十年,郑开春在和小桃子第四十一个结婚纪念日那天寿终正寝安然离世,享年八十一岁,和尚的话终于应验。
人生在世,要善待身边的动植物,因为,下一世,你和它们之间不知会有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