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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年的春天,江南苏州已是春花烂漫,绿荫满枝。
苏州城内一处闹中取静的小巷内,梅家花园内的几棵丁香探出青瓦白墙,似乎在诉说着关不住的春意。
梅谷荪午饭后照例在园中一处幽静的所在——瑞草亭内喝茶读书,以解午后的困乏。家中上下自然知道梅老爷的习惯,一般没有大事也不敢来打搅。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梅谷荪抬眼望去,看见夫人文氏手里拿着封信扶着小丫环敏儿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文氏平日极重仪态,遇事向来沉着,如此慌张实在少见。
梅谷荪忙放下书,“夫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吗?”
“老爷,快救救小妹和宁儿!”文氏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信递给梅谷荪。
梅谷荪一边扶着文氏坐下,一边接过她手中的信看起来。
原来文氏唯一的妹妹文云娘早年嫁给徽州胡家,三年前新寡,膝下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中诸事慢慢皆由妾室孙氏所生的长子主持。母女们受尽排挤不说,半月前胡家儿子为了生意上的利益,竟欲将妹妹胡宁儿嫁给一位中年丧妻的商人作填房。云娘自是不肯,要请族中人主持公道。无奈父死从兄,族中人纵然同情她们母女,也不好站出来阻拦。云娘只得派人快马送信给姐姐文氏,看姐夫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
梅谷荪看过信,想了一回,说道,“夫人,我到有个主意,应该可以解了妹妹的危难,还能让妹妹她们到苏州来与你团聚。”
“什么主意?若能如此,自然最好。我就这一个妹妹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想法子救她。”
“夫人,不必着急,我马上修书两封,今日就找人快马送出去。”
徽州胡家。
文云娘这几日如坐针毡,不知自己的信是不是让姐姐为难了,不知姐夫能有什么良策没有。
这日吃过午饭,文云娘正要回房,孙氏走了过来,“姐姐,如今李家催得急,姐姐可要快些给宁儿打点出嫁的东西。”
“胡说,打点什么?有什么可打点的?宁儿还小,还没到嫁人的时候。再说,就是嫁也不能嫁个李家那个老头子作填房。”
“哎呀,姐姐,李家大富,有什么不好,虽是作填房,也是正室夫人。胡庵是宁儿的亲哥哥,不会害她的。如今连族长也没反对,自然要听长兄的安排了。”
云娘气得抬腿出了饭厅,陪房丫环百合赶忙跟了出来。
里面孙氏故意大声说,“哼,从前老爷偏疼你,天天和你如胶似漆的,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是老天爷却偏疼我,我有儿子你没有,真真老天有眼。”
百合气不过要回去理论,云娘摆摆手,“别管她,如今要紧的是宁儿的事。我计算着苏州的信若快也该到了。你去找胡兴问问。”
正说话间,百合的丈夫胡兴迎面过来,“正找你们呢。太太,苏州来信了。”
云娘带着百合、胡兴赶忙回到自己房中,将门关好。
读罢信,云娘吩咐道,“胡兴快去备车,百合随我一道,马上去族长那里。”
胡家世居此地,也算是当地的旺族。几房人家相距并不远,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已经到了族长二叔公的宅前。
胡兴扶文氏百合下了车,正要扣门,门却兀自开了。二叔公的管家胡旺走出来,“夫人来得真巧,我家老爷正要派我去请您呢。”
一行人随着管家来到正堂,二叔公已在等候他们了。
“贤侄媳,今日收到你姐夫梅学士的信,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正要请你过来商议呢。”
云娘一拜到底,道:“还请二叔公为我们母女作主。”
“贤侄媳放心。我也觉得将宁儿嫁给李家不妥,可你也知道你们这一房如今是长兄为父,一般有事就是胡庵主持了,我虽是族长,也不便管得太多。今日有梅学士的信就不一样了。胡旺,去把几位长辈,胡庵和孙氏一并请过来,说我有要事。”
一盏茶后,所有人都聚到了正堂。
族长说,“今日收到云娘姐夫梅学士的信,我才知道,原来十年前云娘和侄儿在苏州时,他们连襟二人与如今任云南布政使的张大人已经为宁儿定了婚约,就是张大人的令郎。只是当时两个孩子都太小,张家不久又放了外任。今年年底张家要回到苏州,来信问起这桩婚事,梅学士的意思是让云娘速带宁儿到苏州去议嫁。”
胡庵听完跳起来,“胡说,哪有这回事?父亲从未提起过,怎么连大娘也不知道,我说要嫁妹妹了,就跑出个什么张家来。”
“这是你父亲和我姐夫还有张大人三个人商定的,一则宁儿和张家的儿子还小,二则张家又去了外省流寓不定,因此连我也没说。若不是你父亲五年前病重,三年前又不幸故去了,你父亲早就带我们去苏州见姐夫商议此事了。我姐夫是当今名士,张大人又是朝廷命官,岂会拿儿女婚嫁大事开玩笑?”
族长也连忙说,“是啊。你父亲在的时候,也时常和我说起,要将女儿许配给一个江南才俊,将来中了进士,也可光耀我们胡家的门楣。他虽未提张家,是想不到自己这么年轻就故去了,不然,他自然会亲自打理这个事情。你是宁儿的亲哥哥,难道不想她按你父亲的意思嫁个好人家吗?”
“那怎么会,只是事情来得突然,大娘也从未提起。我已经答应了李家,总不能突然悔婚吧?”
“宁儿的婚事是你父亲定的,违逆不得。李家的事有什么难的?你不是还有两个未嫁的远房表妹吗,挑一个许给李家,实在不行,还可以从丫环里找个模样好的认做干妹妹,你还是嫁妹妹,也不算悔婚。你不要再说了,这个事我和几位长辈就作主了。”
这时三叔公也站起来,“胡庵啊,你要把宁儿下嫁给李家已经大大不妥,如今宁儿已经有了好人家,你就不要管了。你才主了几天事,不会连族长和我们几个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侄孙不敢。一切听族长和长辈们安排就是了。”胡庵心中自是不服,不过今日事发突然,长辈们又摆明要帮胡宁儿母女,暂且先遂了他们的愿,来日再和孙氏商量其他办法。
胡庵和孙氏忿忿地回到自己住处。
“肯定有问题,哪里就这么巧了,我让宁儿嫁人,她就突然有了婚约。没凭没据的,其中一定有诈。”
“是啊,你父亲和文氏那么好,就算是口头婚约,也不可能连提都不提。今日族长要帮她们,梅家又有些背景,我们一时也没凭据说他们是假的。这样,你在苏州不是有个生意上认识的王老板吗,你请他暗中打听一下,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到时我们再作计议。”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我即刻写信给王老板。”
“她们母女走得远远的也很好。文氏到底是正室夫人,她在胡家,我们不能拿她怎么样,族中人也向着她们。你还需要些时日才能羽翼丰满,就暂时称了她们的心吧。”
这边云娘从族长处也回到自己屋内,马上吩咐胡兴百合,“孙氏母子必不善罢甘休,我们要赶紧走,以免夜长梦多。你们一家子,宁儿的丫环烟儿和我的丫环翠儿,你们马上去收拾东西,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后天就出发去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