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宁敛尘的初次见面,总体而言,的确是朝着顾明珠期待的方向进行着。不过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宁敛尘尽管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的请托,甚至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根本没有问及要来和他学习的人是谁,只是与此同时,却也开出了一大笔……若是换了平常人家绝对会为之咂舌,心疼,砸锅卖铁都未必付得出来的束脩。
顾明珠瞧着这男子离去时潇洒的背影,低低的顾自抿唇一笑。
钱妈妈的脸色就有些阴沉了:“小姐,何必要向这种人请教?”
“嬷嬷,你不记得了,我和王家的嫡子,是有婚约在身的啊。虽说我们家和王家同为世族,王家即使看在这个份上也必然不会轻易取消婚约,可是若是我在庵中数年,真的只识抄经念佛,半点不通琴棋书画,日后回了京城,岂不是只有任人取笑的份儿?到时候大家小姐们聚在一块儿赏花扑蝶舞文弄墨,我只怕是要被所有人晾在一旁了。待得嫁人只怕,只怕更不得相公喜爱。嬷嬷你难道忍心将我置于那样一种境地么……”顾明珠说着垂下了眼眸,眉目之间竟掠过了几分让人不忍的凄然。
钱妈妈也知道,京中风气最重清谈。当年君家夫人未嫁之时,之所以能在小姐们圈子里吃得开,也确是因为她文墨皆通,一首小令能让诸人皆追捧的缘故。那种在交际圈子里如同众星拱月般的滋味儿,如今还能活灵活现的具象在她眼前。
便是君氏嫁后,也常和顾熙琴筝相合,那种两情依依,也是在共同爱好的前提之下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
一念及此,钱妈妈也就叹了一口气,软下了口风:“只是到底是个野人,这人又倨傲,谁知道究竟有几分真功夫?”
顾明珠见劝服了她,调皮的笑了笑:“所以我也没说要我自己去学习啊?”
钱妈妈讶异的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并不像是开玩笑,这才放下了最后的一点顾虑,点了点头:“哦?那是谁要去?”
“嬷嬷,您顾虑的那些,我又怎么会不顾及呢?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道理,父亲也是教过我的。既然是私塾,我便万万没有偷偷跑去上课的道理,再说了,我平时白天也得守孝,是抽不出时间来的,”顾明珠缓缓说道,看着钱妈妈缓缓点头,她调皮的朝老婆子眨了眨眼,“嘿,嬷嬷,您忘了么,那位大毛,可是粗通文墨,年纪也正好,咱们本就只是为了结个善缘,何不索性成全了人家?”
偏生她此言一出,钱妈妈脸色就是一变,看着顾明珠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阴翳,只她却未将心中忧虑说出口,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了句“随便小姐”,就不再对此多言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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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敛尘那边答应了,只这件事的另外一位当事人大毛如今还昏睡不醒。
剃头担子一头热是没用的,顾明珠也就只好按捺了一颗颗蠢蠢欲动,想去试探宁敛尘究竟有多高水准的心念。
她本意在此期间并不想多生周折,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月的留难,竟是越来越露骨。继前次让她抄诵经文之后,明月的花招,一时玩的推陈出新,层出不穷。
让顾明珠在庵堂的小黑屋里一颗颗拣佛豆,她只慢慢一颗颗挑,不紧不慢也不算遭罪,忍了;让她回家绣佛像,顾明珠也只当是练刺绣-----反正刺绣本就是女子必备六艺之一,她也忍了。结果明月许是只当她软弱可欺,这日红香有些急急忙忙的来告诉她:“小姐,庵堂那边不让我们熬药!说是若是心诚,就该跪在佛前好好祈祷,菩萨自然会赐福于……可大毛他的药,实实在在是断不得的!奴婢这么跟明月师太说了,她就拿了……”红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一股子腐败的气味冲鼻而来,红香一脸的无奈,“她说这个是灵前供奉了的符水,让奴婢喂大毛吃了自然就会好,小姐这……”
顾明珠本在哼着歌一针一线的绣着佛像,这一天天光晴朗,尽管是做着自己并不算太感兴趣的事情,她的心情也并不坏。
只是红香这么一说,她的脸色就瞬间阴沉了下来。
神佛……在经历了重活一世这么玄幻的之后,她自然是信的。
若是天下并无神佛,世间无有因果,她的重生,又从何而来?
只是这明月师太……虽然有着朝廷颁发的读碟,平日里也总之阿弥陀佛的满口虔诚,顾明珠却并不觉得,她具有那样的神力。
她冷着脸将红香手中的小瓶子接了过来,仔细的嗅了嗅那股子恶心的让人想吐的味道,又仔细看了看其中的沉淀物,深深蹙起了眉头:“不过是普通的几乎要发酵了的黄泥水,加上不知道哪种草木灰罢了,你没给大毛喝下去吧?”
这东西喝下去,只怕不但治不好人,反而是要害死人的!就算是本来好好的人,喝了这种恶心的东西只怕都要病上一场,又更何况是本就身体虚弱,需要将养的大毛呢!
如此僧侣,何有半点怜悯之心!如此僧侣,又怎配做这神佛在这世间的代言人!
红香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瞧着小姐不悦却依旧不失秀雅的面庞,她原本满腔的愤恨却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这些日子,顾明珠对底下人的关切,已经一一的落在了他们所有人眼中。
红香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故去的君氏夫人,小姐她和夫人,有些地方还真是相似啊!一样的悲天悯人,一样的温柔慈善……
顾明珠深深呼出一口气:“没喝就好。这种东西……”她嗤笑一声,将那瓶子塞进了袖子里,冷冷站起身来,厉声说道,“走,我们去见明月!”
有些事情能忍,有些事情不能忍!
或者不如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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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带了红香几个到了准提庵的时候,正好是这一天正午。
她清晨已经来上过香,前几日这时候,她都是安安静静的在自己房中完成明月布置的“功课”的。没有必要的事情,她并不会特意来准提庵中呆着。
一进庵门,顾明珠一抬头就瞧见那天看见的,明月几乎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小尼姑静心,正在门口认真的清扫着落叶。
她的身躯矮矮瘦瘦,显得宽大而不合体的灰色僧袍穿在身上,几乎不见任何的起伏曲线。
顾明珠瞧着瞧着,就在静心面前停下了脚步。
正认认真真扫着落叶的小尼姑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双精美的绣鞋,她还来不及抬头,就已经匆匆忙忙的出口说道:“客人客人,请进,我们庵主在里头,不知客人是要解签还是要上香?”
说的极快,带着一种熟极而流的味道,显然她每天都要将这话说上上百次。
想起了她自己的猜测,顾明珠的眼中,划过了一丝淡淡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