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的那是我的亲生母亲,我自然是诚心的。”顾明珠并未动怒,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的慢条斯理,“师太既然说要听菩萨的安排,那我一一悉听尊便便是。但凡只要是要是对母亲好的,我都会一一做到的。”
她并没有翻脸。
其实先前的一番对答,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试探:上一世,家庵之中,请的也正是这位明月师太前来坐镇-----至于为什么要从这小小的,香火不旺人丁不兴声名不显的准提庵中请人,官面上的理由多多,这些尚且不论,单单从明月看似公平,实则严苛的态度之中,顾明珠却隐隐有了某些猜测。
明月……应该和家里的某些人某些事,有所关联吧。
她原本不太确定,这种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这几句简单的试探,却叫明月露出了马脚:显然,她背后的那个人,还是不怎么喜欢她顾明珠呢。
既然来庙宇之中,是为母亲祈福守孝,本身背负着这样的名义,她并不能直截了当的在表面上相抗:若是今日的场景传了出去,外人只会说她顾明珠不孝,却不会猜得到,明月师太背后的指使者阴毒的用心。
明月师太越是希望她反抗,她却越是只能怀柔,表面上说几句好听话谁不会?至于后头的事儿么……她自有一番料理。
明月听得她这么说,便愣了愣,然后似是有些惊讶的瞧了她一眼---或许明月也没有想到,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在这件事上却如此的顺从。她的情绪如浮云一掠而过,飞快的消失在了脸上,她缓缓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庵堂之中清苦,只怕衣食住行都不如家中,若是当真觉得苦累,到时候还希望顾小姐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顾明珠含笑点了点头,她清澈的眸子轻轻一转,细白的手指点了点身边跟着她的从人,笑着分辩道,“不过我这些从人,却和我不同。我是要为母守孝,他们却和我没有亲缘关系,自然是不必和我一起吃苦的。何况,这些人中有我父亲顾相身边得用的人,愈发的不能亏了他们的分例。明月师太,这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搬出了顾熙,又听是他身边的人,明月略带几分刻薄而挑剔的打量了一下邓管事,格外用力的瞧了瞧他的衣衫打扮,晓的她这话至少有七分可能是真的,便不好再说,眯了眼眸,最后不甘不愿的点了点头。
顾明珠便笑了笑:“多谢师太体谅。”
这个借口一出,她住的地方日后要自己开伙,明月便没有刺儿可挑了。
这么一来,日后但凡只要让明月服了软,她也可以借着他们的光,不用吃全素---嗯,顾家对下人素来是好的,这些管事们,即使不是顿顿有肉,也基本能保证伙食,那可比准提庵里的清汤寡水要好得多了。
明月瞧着她,轻声说:“贫尼先把庵中的时辰规矩,和顾小姐说说,顾小姐既然是为母亲守孝祈福,按照以往的规矩,便要和我们一起做早课,每日抄写经书,做了晚课之后才能回房。”
顾明珠含笑听了,时不时的点了点头。
旁边钱妈妈听得明月这么一番话,早就已经听得大皱其眉,几番欲言又止,却被顾明珠轻轻一个眼神止住。
“庵中的早课,是什么时辰?”她问道。
“卯时正。”
“好。”顾明珠言简意赅,一点讨价还价也没有,点了点头直接答应了下来,“师太放心,我既然应了,自然是说到做到,每日必定按时前来。”
钱妈妈这会儿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瞧着她一口答应,直接就皱起了眉头,蠢蠢欲动的样子,似乎是实在忍耐不下去了。
顾明珠晓得她的意思,只不能让她这会儿说出来,便对明月告辞。
临走,她往明月身后的两个小尼姑静心静思手里,各自塞了两个小荷包,里头各是一个小银锞子。两个小尼姑大喜过望,明月眼中瞧着那两个精巧细美,绣工精致的荷包,脸上也是露出了垂涎的神色。顾明珠看在眼里,却只含笑合什,轻语:“师太既然如此虔心,想必便是不爱世俗的,我也不好拿那些阿堵物坏了师太的清修,这两个小荷包给两位贵徒拿着赏玩。”她沉吟片刻,似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微微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瞧了一眼身边的钱妈妈说道,“嬷嬷,我记得母亲好像以前有些古雅的供奉之物,嬷嬷你还记得母亲放在哪儿么?改日我们找出来,到时候再给师太做个见面礼吧。如金银这等俗物,却是实在失礼了的。”
钱妈妈瞧着她们的一番往来,心领神会,笑道:“我记得当年大小姐的确有只常常把玩的木鱼和菩萨画像,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胜在乃是先人之物,传承良久,也算是拿得出手。老奴到去细细翻翻,应该在大小姐留下的箱子里头……”
顾明珠闻言轻轻颔首,转身看向明月,不顾对方流露出的淡淡纠结神色,只颜容诚挚的说道:“师太,等我找着了,再拿来送给师太的,实在抱歉……”
明月目瞪口呆。她不是没想过这小姑娘是故意来这么一招,可是她又能怎样?
分明是呕的差点要吐一口血,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结果明月还要恭恭敬敬的送她出了院门,目送她娇小的背影渐渐远去,明月一转身,直直伸手就从背后把那两荷包从徒弟手里夺了过来!
瞧了一眼上头精美的绣样,明月直接打开了两个荷包,拿出了精巧的小银锞子塞到了自己怀里,对上两个徒弟的视线,明月老脸红也没红:“这两荷包是顾小姐送你们两的,你们收着,”说着把空了的荷包丢还给两个徒弟,“里面的银子,你们留着也没处花,为师先替你们收着,作为日后你们的开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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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妈妈一出了门就开始着急,欲言又止,顾明珠偏偏只是掩唇轻轻的笑----晓得有人真心关心着自己的感觉真是不错啊!
也不枉费自己特意通过爹爹把钱妈妈要回来了。若不是这样,自己现在身边只有红香一个大丫鬟,另外几个还小,当真是不顶事儿的。
钱妈妈瞧着她的样儿跺脚道:“姑娘,你这也太软了!这明月,难道是将你当做被贬到这儿来罚禁的那些犯错的小姐们了?你可是自己愿意来这儿为母亲祈福的,何况你在家中,一向来规矩上从不出错,便是任何人,也只有称赞的份儿,可从来没人敢说你一句不是的!这会儿一个尼姑,也敢对你指手画脚,小姑娘儿睡不够,那可是影响长高的!就是家中你祖母,都顾念着这些不要你早起请安,她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尼,居然要您卯时正就去做早课?”
“卯时正便卯时正吧。”顾明珠吃吃笑道,瞧着钱妈妈的样儿,像是一只偷了鸡的小狐狸那样的狡猾。
钱妈妈瞧着她的样儿,有再大的火也发布出来,只跺脚问她:“姑娘,你这是?……”
红香凑趣儿笑:“姑娘肯定是已经有了办法了。”
“嘿,其实很简单,”顾明珠笑的眯起了眼睛,“她们要我处处陪着,可是我既然去了,她们难道能够不在?既然要我陪着做早课,万万没有我到了她们还在睡的道理啊。你瞧那明月,白白胖胖的样儿,可有半点睡眠不足,勤勤恳恳的感觉?”
要一个素来自在惯了的人陪着她挨苦,她倒要看看,这明月能坚持的了几天!
这本就是一场意志和意志的交锋,为了她未来的好日子,她才不信自己连个小小的明月都斗不过呢!
这便是,以退为进之道了。
只要明月一个撑不住,自己退了时间,那么日后,这明月就再不能对她的行踪和时间指手画脚,也不能到指使那人面前去告状----到时候,她就自由了。
忍一时之气,这个道理,她还是后来才明白的呢。
钱妈妈却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姑娘是什么身份?那明月是什么身份?姑娘这样伤害自己,要是夫人还在,得多伤心呐……”
顾明珠轻轻安慰她说道:“其实咱们既然是来守孝的,钱妈妈也不必如此,本来么,若是母亲还在,就是让我每天都卯时起床去母亲床前请安,我也是愿意的。如今母亲去了,为她做几天早课,也是我为人子女该尽的义务,钱妈妈您可别难过了。嗯?”
瞧着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这般说话,钱妈妈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姑娘真是长大了。”
听着钱妈妈的话,顾明珠轻轻垂下了眼帘。
早课的事情倒是小事,让她有些惊讶的是,明月这人的贪财性子。
一个这般贪财的尼姑,却呆在这样破败的庙宇里----准提庵的破败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此处地处偏远,少有人烟,若是再往外十余里,风景却是大大不同。但准提庵像是故意的一般,特特选了一个如此偏远的山坳之中,倒反而叫她心生疑窦。
就算庵中神佛不知金银财货,和尚尼姑,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明月……究竟是自己故意想要呆在准提庵,还是真的只是一个偶然?
沉吟之间已经到了山门口,先前邓管事和大毛他们都候在了尼姑庵门口,这会儿便重新该上车的上车,该上马的上马-----他们得先去新的住处安顿下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