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平十七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都吃过了年饭、闹过了元宵,居然还扑簌簌的下了一场大雪,这眼看着就是二月二了,空气里还是一片肃杀之气,小风吹在脸上依旧像是冷冰冰的像刀割一样,人们走在大街上都不自主地裹裹身上的棉袍,缩着脖子、搓搓手咒念一句:“这鬼天气!”而这反常的天气看在政客们眼里自然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一场关于到底是英王不仁还是皇上失德的辩论又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好像老天爷也故意提供着让他们尽情表演的舞台与道具一样,一时间在太庙前泣血上表的、写血书的、绝食的……,各种几乎可以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表演轮番上映着,好事的自然每天乐得有热闹看,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到处是议论纷纷的百姓,幸灾乐祸者有、悲天悯人者有、念叨着皇上家也有家产分不均者也有,可也都无非是吃窝头就辣椒——痛快痛快嘴罢了,回家依然是嚼着自己的那份窝窝头,但嗅觉稍微灵敏些的,都开始悄无声息地囤起粮食、打包细软了,嘴架打到这个份儿上,恐怕不是谁给谁磕个头就能过得去的了,那可是皇上和王爷啊!
从永州往北、往北、再往北就是北狄了,今年的北狄情势也是一触即发,新即位的大汗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人要扳倒他,于是看谁不顺眼就是一个字:杀!开始是杀一个,后来是杀一家,最后就是诛三族、诛九族了!要说这段时间北狄最累的是谁?估计除了大汗,就得属刽子手了,听说好几个老手都累得脱了力,不得已换了几个新手,可谁也不是生来就是杀人的,刚开始拎着鬼头刀都哆哆嗦嗦的,有时几刀都砍不死一个,弄得临刑的人都没了别的祈求,每天祷告只求一个痛快,没两个月北狄的朝堂上基本就已经换了一拨人了,整个天城被一股暴戾和血腥之气包围着,城外的乱葬岗尸首都堆成了小山,一群群的野狗和狼出没其间,不仅是朝官小吏人人自危,就是天城的普通百姓也都战战兢兢的,是啊,谁愿意整天生活在一个天天都听得见鬼哭神嚎,日日开门就是血流成河的地方啊!于是小民们都悄悄地卷了包袱避到乡下,或是更远的外地去,虽说生活是苦了一点儿,但好歹是留了一条命下来,做官的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开始时还有人找借口辞官,结果大汗一句:奸猾小人,定有二心!得,天城又多了不知几多冤魂!这官做着不知哪天就掉了脑袋,可辞又辞不得,那立马就是个死啊!大臣们只得每天上朝前先与家人诀别一下,下朝回家就是举家庆贺,算是又多活了一天!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一股股暗流渐渐涌动了起来。
天城西北角上有一座不大却很是清幽的府邸,在花园的角门边,一个身穿着华贵服饰的中年男子正用手捂着嘴,不住的咳嗽着,他是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正对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不住的交代着什么,那男子好不容易停住了咳嗽,拉了拉妇人的手说:“好了,孩子也不小了,是时候让他去闯闯了!”然后转过头对他身后的一位老者道:“一切就都拜托给令狐老将军了!”
“王爷放心吧!世子现在是整个北狄的希望,我令狐世家就是拼了老底,也定会护他周全!”说完拱手深深一礼,拉过男孩的手急匆匆地穿过角门离开了,夫妇俩又在门边立了一阵子,那妇人满怀担忧的问:“王爷,那边真的不会难为孩子吗?”
“放心吧,不会的!”那个王爷轻声宽慰着,“有令狐世家的人跟着呢!再说现在他们要对付的是那位,拉拢我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难为孩子?!他这一走就安全了,不管将来我们怎么样,他都能好好活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座北国的城市天总是黑得很早,就在城门就要缓缓关闭时,两队人马相对而来,不约而同地叫着:“等一等!还有人呢!”守城的兵士手上收了收力气,大门就停在了当地,进城的一队人马有北狄斥候护送,显然是官面上的人,出城的人也就把马勒在一旁静静等着,这些斥候簇拥着一位书卷气很浓的老先生匆匆穿过城门,往内城方向去了,那老先生却掉过头来细细盯了门边上的人一眼,心道:这几个护卫够彪悍,中间那个主子虽然看不见面容,但应该还是个孩子,好气质、好气势!不及多想,人家也已经出城去了,随着厚厚的大门“咣”的一声关严了,他又转过头看向天城的核心,那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宁州的春天虽然没有天城那么肃杀,但比之永州和中都还是冷了许多,梁王妃年前就带着世子回中都了,现在府里是二郡主管着家,小小年纪做事免不了有个一差二错,但整体上还是有模有样的。天刚蒙蒙亮,梁王就已经在书房里坐了大半天了,书房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院门外却是大批的护卫把守着,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手边是早已冷了多时的茶水,他却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等着什么,一会儿,墙上的暗门悉悉索索响了起来,他的长随孙磊穿过暗门走进书房,一躬身,“王爷,人到了!”
梁王把书往旁边一扔,“快请!”不一会儿,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在几个彪形大汉的护卫下走进了书房,对着梁王也行了一礼,“见过伯父!多有叨扰了!”
“说什么叨扰?!我梁王府是三生有幸啊!你就踏实在这儿住些日子吧,这几天定是奔波的苦了,等事情都了了,王爷和王妃自然就接你回去了,到时再想请你到梁王府来,只怕也是不能了!”说完,转头对孙磊说:“去请郡主过来。”不多时,梁王府里传出了消息:郡主因思念母亲忧虑成疾,搬到了后院的佛堂静养,府中事务都由陈妈妈代为通禀,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佛堂!
在这场多年不遇的倒春寒里,每个人都在费尽心机的忙碌着,为的只是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