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声问了相令然一句:“你说,这个刘禹是不是有点怪啊。”
他淡淡凝着眉:“刘禹?我不认识。”
我看了看楚琼跑远的方向,踏过眼前一根枯枝跟上去:“楚琼这年就要死了,还是多看看她吧。”
身后,相令然不紧不慢地道:“你真是任性。要是楚琇那场戏更有价值呢?”
我停下来,转身等他:“你知道?”
他抬眸看向远方:“我不认识刘禹。我大概十岁之后就不再与楚家有联系了。”他顿了顿,“不过就像你说的,这个刘禹和楚家的交集,不会那么简单。”
我低着头,继续跟着楚琼。太阳渐渐移到中空,林中越发明媚温暖。未到楚琼身边,已听到她和狐狸的对话声:“为什么你说狐族现在很危险呢?”
另外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不是啊,狐族很危险,但是琼姐姐你更危险啊。”
楚琼迷惑地看着盘卧在地上的小红狐:“为什么啊?”
小红狐扬起秀气的小脑袋:“月姐姐说的啊,我们回去问月姐姐。”
楚琼眨了眨眼,瘪嘴道:“你这小东西,又想骗我回去。”
小红狐急了,爬起来竖起尾巴:“我没有骗你啊。”
楚琼并不相信,理了理裙子,便往树林外走去。小红狐在原地直跺脚,喊着楚琼的名字,而楚琼并没有停下来,一路蹦蹦跳跳地去找楚琇了。
此时楚琇身旁已多了一位公子,楚琼亲昵地叫了一声“姐姐”,便凑了过去。
楚琇看起来正和那公子聊得正欢,笑眯眯地拉过楚琼介绍:“这是我妹妹,叫……”
她还没说完,楚琼和那公子同时叫起来:“是你?”
楚琇身旁那位公子,正是刘禹。
楚琼笑嘻嘻地看着楚琇:“不用介绍啦,我们早就认识了。”接着转头说,“你叫刘禹。”
“楚琼。”刘禹点头。
楚琇惊奇地看着两人。刘禹解释:“刚才楚琼姑娘在林中玩耍,我正好路过,便遇到了她。”
楚琼转了转眼珠,故作调戏道:“原来,你是我姐夫?”
刘禹没作答,楚琇先娇羞地推了楚琼一把:“哪里……还没定呢。”
楚琼依然笑着:“你看你都害羞呢。”楚琼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矜持,她一笑就露出细小白净的牙齿,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弯成两个漂亮的月牙,看起来娇蛮可爱。楚琇在羞涩中无法反驳,边偷瞧着刘禹边教训着楚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女孩子不能这么鲁莽。”
楚琼歪了歪头:“可是,那样会不舒服啊。”
刘禹微笑着打断刚要说话的楚琇:“楚琼姑娘天真、潇洒、惹人喜欢,阿琇,你就别教训她了。”
楚琇“嗯”了一声,拉过楚琼:“既然刘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过你了。”
楚琼连忙点头,随后对着刘禹报以感激一笑。
隐隐的,我觉得楚琼的面色似乎阴郁了几分。但不得不说楚琼笑吟吟的样子真的很有掩盖力,以至于我一直没有发现。
楚宅中的灯火渐渐熄了,房中光亮也慢慢灭了。楚宅客房一角的房屋顶很高,坐在屋顶横梁上,仿佛能离月亮近很多。今晚的月亮特别白,光透过层层漆黑穿射过来,看起来伸手就能触摸到,但实际上它已不是真实。
我整理着梦中的思绪,努力想父亲是谁,母亲是谁,记忆中那片红梅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我到底是谁。有些东西越是努力记起就越是记不起来,舍去那些腥风血雨,剩下的只是流淌的川河与雾间的青山,山中徘徊着乐曲,模糊女声在唱着,却听不清歌辞。
许久后,身旁坐了一个人。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温和,无了世事的纠缠,月光下竟是无比美好。他伸手将一株梨花递给我:“我猜,你会喜欢梨花。”
“为什么?”
“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喜欢穿白衣服,但喜欢红色的梅花。”
“所以我穿红衣服,就喜欢白色的花?”
他沉默,良久苦笑道:“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觉得,红白配在一起最好看。”
我伸手接过梨花,淡淡地说:“嗯,会很好看。”
“你在想什么?”
他问得很突兀,我看了他一眼:“什么想什么?”
“你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而且,看起来跟平常很不一样。”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我随便搪塞。
他却说:“我父母早亡,每次这个时候,我都在想他们。你呢?好像从没听你谈起过父母。”
“我父母……”我说不下去了。
他静静看着我,半晌道:“原来,你至今还对我留有戒备。”
“戒不戒备又有什么用呢?”我抹了抹眼睛,“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再次沉默,我以为他不会再问什么的,他又开口了:“话说,你能抵达别人记忆中来,绝对不止是解梦人这么简单吧。”
我叹了口气,他肯定早就想明白了,揭穿是早晚的事。
“嗯,我是阴阳师。”我能随便编造一个身份,却决不能承认自己是法师。法师是巫家,巫家还有一个分支是幻家,幻家主攻阴阳命理,所以幻家之人被称为阴阳师。
作为法师,我对阴阳术还是蛮了解的,了解得不像一个法师。不过,法师家族和幻家本是一脉,其法术大同小异应该不奇怪。
相令然深深地看我一眼,我强撑出问心无愧的样子,他便默默转过头去:“阴阳师……”
也许是撑得太过用力,他刚转头我便泄了气,心中莫名地痛,像是一只刺猬收回刺却扎到了自己。
提到幻家,却不由得想到什么。眼前浮现出纤长指尖缠绕的点点黑雾,消散间毁灭了早已了无生气的大片红梅。
夜空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向着一个方向渐渐隐去。它散发出的力量比卿氏要强了十倍不止。
相令然忽然拉起我,追着那亮点逝去的方向,凌空飞起。风扑面而来,夜晚的冷仿佛都聚集在了这时。
我瞥了他一眼。相令然会武功这点,我也是从来没想到。忽然间意识到,他或许是个更加神秘的人,除了外表,他的任何都隐藏过了世人的眼睛。
这么一想,我不由沉默。
身旁相令然忽然轻笑一声,略带几分苍凉,脚尖点到树枝上:“其实每次面对着你,都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次我没回避他,饶有兴趣地问:“现在呢?”
他借力跃起,此时白点已离我们不远。他缓缓地说:“她死的那天,倒在我怀里,也像你这般轻巧。”顿了顿,他给我一个微笑,“好好吃东西,你太瘦了。我很想跟她说的。”
我撇过头去,淡淡说了声:“谢谢。”
相令然的速度很快,那白点倒是不疾不徐地撑开双臂滑翔着。闲谈间我们已追到她身旁。
她侧过头往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相令然有意地放慢了速度。她乌黑的长发似乎就从我面前扫过,纤细的银色睫毛在夜空中美得绝伦。
相令然跟着她缓缓落地,我躲在他身后,看着眼前的美人背影,轻轻地问:“这真的是楚琼吗?”
她明明拥有那样清澈活泼的笑容,明明还不过十四五岁,可是刚刚那个眼神,犹如冰封的泉水,晶莹得要溢出来,可到底是压了层冰的。
眼见又浮现出她对着刘禹笑吟吟的样子,虽然笑容阳光明媚,可睫毛颤动下换过的眼神,也是耐人寻味呢。
楚琼小步走着,雪白的纱衣在风中飘着,曳曳盈盈,像一直展翅欲飞的蝴蝶。只不过这样的蝴蝶,大概是冬天最冷的雪才能凝成的吧。她的长发温婉地束在身后,眉目低敛,娇小的唇瓣竟无血色。
地面上泛起一道蓝光,随着蝴蝶飞舞,她的身影渐渐消散。我想去追,被相令然拦下:“她应该是回狐族去了。”
我实在不想在他面前拿出符纸,沉默两秒,只好作罢。
次日清晨,又见楚琇匆忙地出去了。楚琼死缠烂打,到也被带着一起去了。我和相令然跟着,一路上也没什么话说。刘禹约了楚琇在如今千家馆附近一家茶馆。千家馆开在一条极冷清的胡同中央,而那家叫“涟芸楼”的茶馆就在胡同转角再过两个铺子。
刘禹他们上了楼,楚琼笑嘻嘻地跟在楚琇身后打趣,惹得众宾客笑声不断。
我听见楚琇对刘禹说:“这孩子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公子别见怪。”
而刘禹一直很温和,有时还帮忙维护楚琼。
相令然叹了一口气:“这两人间的暗斗,其实已经很激烈了。”
珠帘一阵叮咚,只见一个妙龄女子走入刘禹他们的“碧水阁”,想是涟芸楼的主人。她脸上端着温和却不谄媚的笑容,一双凤眼弯弯,身材高挑,穿着朱红的裙子,亲切而不失仪态,薄薄两瓣唇极致的弧度却是风华绝代。
“这涟芸楼的主人真美。”我看着那女子,带着江湖女子的清灵之气,又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这风度着实不是一般人。
只听相令然轻笑一声:“神农氏臆芸,她当然美。”
我看了他一眼。隐匿大市的江湖人士真是不少。我再不闻世事,农家的名字也是听过的。农家毕竟是如今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平均从你身边走过的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是农家弟子。再说我自己,不也是江湖中人吗。还有身旁这个人,他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