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明查啊!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女儿吧!”
“你这个贪官,早晚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李铭通你给我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李家!我要生生世世缠着你!”
七月半,李家大夫人何氏受尽凌迟侮辱,撞死在都城城门。
铺中来了新的顾客,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
她的眼神惊慌躲闪,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虽然穿了件干净的衣裳,但周身全是伤痕,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看得人几乎要忘了这是个女孩子。
“小妹妹别怕。”我拿起一只木雕小鸟在她面前晃了晃,蹲下身来,“你来干什么的呀?”
“我……”她的注意力成功被小鸟吸引,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它转动。
我索性把小鸟塞进她手里,拉住她的手:“跟姐姐进去讲讲好不好?”
她看着我,闷声不响地跟我走进了内室。
“姐姐,我叫李清晗。”在椅子上坐定,小姑娘终于肯开口说话。
“清晗,你家在哪儿啊?”我开始疑惑这么小一个孩子是如何走到铺中的。
她嗫嚅着:“我家……我家在……我没有家。”
“你爹爹是谁呢?”
“爹爹叫李铭通。我娘是李家的大夫人。”
我一愣,就在前几个月,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冤案。李铭通等贿赂县官,造假证,诬陷何氏谋害亲夫,何氏之女李清晗知情不报,视为同谋。母女二人本来将要等待秋后处斩,但何氏撞城门而死,惊动了六省巡抚慕容荆,重新彻查此案,洗清了何氏母女的冤屈。可惜的是,重要的犯人,李铭通,和那个县官,都带着亲眷逃走了。
而李清晗也不知所踪。
“所以,清晗想让姐姐帮你什么呢?”
“我想将县官缉拿归案。”李清晗坚定地说。
“只有县官?李铭通呢?”
她不说话了。
即使他如此待你,你还是认他作爹爹,是吗?
我叹了口气:“清晗不急,你既然来了,我定会将此事办妥。”办到,一个不漏。
为了方便,李清晗在千家馆里住下了。依她自己说,案子水落石出后她被一个姐姐接走,住在开封城郊,往返路途遥远,再者她也不愿意白吃白住,想在我这帮帮忙。
听她言谈,似乎是那个姐姐叫她来这的。
我千家馆一直藏得很好,除了青丘的楚琇和楚琼,绝不会再有姑娘知道。我思来想去,烦躁得很,索性把这事抛开了。
我的屋子里,可还有一位大人物等着照顾呢。
对阴阳术,我了解很透彻,甚至可以说是精通。仿佛一出生就能驱法念决似的。我每每细思极恐,已经许久没有再使过阴阳术。但此时,也算是有用武之地了。那只黑猫的伤势虽然重但并不难治,可以看出伤它的人下手虽狠但并不是幻家什么厉害人物。
巫家两脉老死不相往来,关系不好但并无深仇大恨,幻家的人就算成了仙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只是提起这一族,心里总是闷闷的。
这么想着,我手上便不由自主使了力,应该是不小心弄疼了它,只听“唔”的一声,我手上已留下两道抓痕。
那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没好气地看着我,我也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继续包扎。不过我这人对小动物一向是很有爱心的,所以还是放轻力道,很小心地处理绢布。虽然它好像根本不是什么小动物。
“姐姐……”李清晗拿着花壶站在门外,“我已经把花都浇好了。”
“谢谢清晗。”小姑娘很能干,完全不像一个官家小姐,估计在李家受了不少苦。
她的目光瞟到床上,很开心地笑了:“姐姐养了猫吗?”
我有些尴尬:“嗯,嗯……”
“小猫受了很重的伤哦。”她怯怯地进来,偷偷摸了下猫尾巴。我心想小孩子真是都喜欢小动物(或者看起来像小动物)。
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我也就耐着性子在一旁捣药。我越发尴尬,毕竟从来我就不适合与小朋友相处。但是她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倒显得落寞了。
“烦死我了。全身毛都被她摸掉了一层。”身旁传来一个颇不耐烦的童音,“小孩子真是讨厌。”
“咳,咳。”我提醒它结束吐槽,并且很有礼貌地客套,“你醒啦?”
“嗯。”它冷淡地用金色双眸给了我一个你智障的眼神。
我无视它的不屑,顺便问道:“你怎么会被阴阳术击伤的?”
它警觉起来,耳朵一动一动地看着我。
“不是,我就随便问问。难道幻家也操起捉妖这行业了?”
“哦,原来你还记得幻家。”
“也没记起来多长时间呢。”我一愣,半调侃半敷衍地回答。接着,见它一直不接话,我便继续问,“你是不是知道我的所有事情?”
它瞟我一眼:“反正比你知道得多。”
“那你告诉我啊。”
“也没什么。”它闪烁其词。正当它躺下的时候,忽然又抬起头来,“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幻家的人。”
“为什么啊?”
它不再回答,呼噜呼噜睡下了。
“诶?你居然化成人形啦?”
我笑眯眯打量着眼前十五六岁一脸稚气的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冷漠,但被我机警地捕捉到了一点尴尬。“话说,你的耳朵呢,还有尾巴,尾巴去哪儿啦?”我特意拨开他卷曲的头发瞧了瞧。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猫妖,为什么变成人要有耳朵尾巴?”他拍开我的手,不可理喻地看着我。
“你不是猫妖吗?”我也不可理喻地看着他。
“变成猫形态只是为了更方便地出入梦境罢了。这你总不会不知道吧?小法师?”他一勾嘴角,邪魅地笑起来。我一哆嗦,刚刚还想着这娃娃蛮清秀蛮俊俏蛮可爱的,原来都是幻觉啊。
“我可比你大哦,小孩子讲话干嘛这么老成。”我很不满,居然救了一个这样傲慢的怪物。谁知他不屑地笑笑:“别傻了,你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他站起身来,“我还比你高了十公分呢。”
我丧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谁是怪物还不一定呢。
“我们俩是同病相怜啊,小法师。”他慢条斯理地又坐下,“只不过,我比你多过了两个轮回而已。”
“哦?”我的脑子迅速旋转起来,先是无限延长的上一世光阴,接着是死后离奇的重生,难道我在上一世就没长大过?带着十六岁的身体,逃过了人间的一劫又一劫……
“想什么呢?喂!”他不耐烦地捅了捅我。
“那个,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活了多久啊。”顿了顿,我补充道,“应该是,我们。”
“没多久啊,你知道东周吧?我们都是‘楚’这个诸侯国的人啊。”他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
我手一抖,茶杯摔得粉碎:“这……还没多久?”
“那,你在很早的时候认识我?我是什么人啊?你呢?为什么我们能活这么久?”我低下头去捡地上的碎片,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沉默了,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他问我:“你知道巫家在那个时候称为什么吗?”
我也沉默了,指尖殷红的血缓缓留下,我看着它:“阴阳家。”
他点头:“你好啊,阴阳家的圣女,少司命。”
记忆纷沓而至,模糊的,清晰的,带着梅花的香味,清脆的声音穿透纷乱而来,白衣小姑娘对双眸灿金的男孩伸出手:你好啊,阴阳家的新晋云中君大人。
“你好啊……”
“这样看你,到熟悉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