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十分,在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簇拥下,挺着已走形的肚子气势汹汹走进牢房的右辅大统领素聪,实在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个亲切到极致的微笑,八颗齐齐露出的白牙反射出绝美的惊艳效果,刹那间的恍惚让他似乎重又见到部落里血脉相连的亲兄弟,特别是刚刚颤抖着一把紧紧握住自己手的那双大手。
“素聪老哥,怎么想起到这里来坐坐,哎呀,看来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我盼星星盼月亮盼得泪眼婆娑,日夜在心中默默的祈祷上天让我能有机会再一次聆听您,我一见如故的老哥哥那慈祥和善的声音,哪怕一个微笑都会让我历经磨难的心灵感到温暖与感激,我的老哥哥……”
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素聪傻了眼,手忙脚乱的拍着面前此刻双手捂眼呜呜大嚎的老韩肩膀,嘴里“这个,那啥”了半天也没连起个整句来。
“嗯,这个,可能这个地方是有些让人无法安静,”手足无措的抬头看了看恶臭血泞,污物横流,条件极其恶劣的牢房,面前右手捂眼的老韩跟个受尽虐待的受气小媳妇回到娘家般嚎哭不止,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自己的手被铁钳般有力的老韩左手重新握住动都动不了,再被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神色古怪的眼睛跟看戏一样盯着,素聪终于扛不住了,头脑发了昏:“这个,说不定你离开这里出去走走会好些,说不定……”
“弟兄们,还磨蹭什么,没听见老哥让咱们出去溜溜吗,快点快点!”用手在脸上胡乱抹划了两下,老韩一点红肿迹象也没有的眼睛滴溜溜的闪着精光使着眼色,刚才发出死去活来般惨烈鼻音的鼻孔干干净净的连个鼻毛也没流出来,一手亲切的搂住还在发懵没缓过劲来的素聪肩膀,一手推开挡在门前的匈奴兵,“奶奶个熊,没眼力价的,大统领都发话让出去走走了,你们还在这扮木头桩子挡路,这样的反应怎么让领导赏识,怎么受提拔,闪开闪开!”
听闻此言,本来全副披挂严阵以待的匈奴士兵们跟棉花一样被轻易的推开,老韩他们迅速走到了门外。“我们还是边走边唠吧,哎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上美景我可是向往已久了,”老韩对方圆几里内那空阔郁白的荒凉景色熟视无睹,大大咧咧的睁着眼胡侃,出了门四处快速扫视一下便冲着那个有着高大寨门的方向搂着素聪走过去。
“叮铃哐啷”的兵器有节奏的碰敲声中,队形松散交头接耳的一大群匈奴士兵围走在老韩他们四周,不像监视,看那架势,倒有点像护送领导前来莅临参观。
素聪慢慢的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一道高高的木寨近在咫尺,皱眉稍一思索,他手一挥,高大的木栅栏门打开了,角楼上荷弓实箭的鬃毛披风士兵,腰挎弯刀,手里微拽着弓弦,居高临下地来回巡视,时不时警惕的向下瞟两眼。
栅栏里面是一片空旷荒芜的乱石场,一群群动作迟缓的人们穿着各式各样单薄破烂的榈麻衣服,带着木闸脚镣,茫然地用沉重的木锥开垦着坚如磐石的冻土地。他们的眼光也看到了进入栅门的这一群人,不约而同的稍稍挺身向此张望,手里的活不知不觉的停滞下来,四周监工的匈奴卫兵立刻挥舞着手里的皮鞭劈头盖脸的抽打着他们,嘴里不断地狂吼漫骂着。
有一个手里拿着牛皮囊袋的监工头目样匈奴人摇摇晃晃的冲着这边跑过来,红通通的脸上一张流着哈喇子的黄牙嘴正不干不净的吐着含糊不清的脏话,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腥气。离着五六步光景,匈奴人将手中敞口的牛皮囊袋猛的朝着老韩他们扔了过来,眼看连酒带袋就要劈头砸来,老韩动也不动的冷笑连连。一个硕大的身影蓦地飞身上前,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在半空中握住分毫未撒的酒囊,顺势落地毫不停留的前冲飞踏两步,前探的右手攥拳将酒囊口狠狠插进来不及止步的醉酒匈奴人惊愕的嘴中,让他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很快就被一个硕大的拳头打得扭曲歪斜,腾空飞起后重重地摔在了乱石堆上,痛苦挣扎地捂着自己的嘴惨叫连连。
不顾周围那一双双惊艳震撼的眼神,独孤熊毫不在意的拍了拍手,似乎刚刚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脸色冷漠高傲的臭屁杠杠。老韩看得一边竖拇指一边猛撇嘴。
“哎,这位酒量宏伟的兄台实在太热情了,还没来得及奔跑过来便张臂拥抱,珍惜的美酒也顾不得距离的遥远便想让我们品尝,可是,他满口的外语让激动不堪的我们也颇为着急,有某些最为激动的人便不当的表达了内心被热情迎接所打动的火一样感动的心情。”老韩一脸感动的对着素聪深情说道,目瞪口呆的素聪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奇妙的天旋地转般的幻觉。
草原人崇尚勇敢,没有人在意这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就在大家嬉笑乐呵的时候,老韩问挨在身边的拓跋雪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里全是北起九原、南至云阳一线左右及幽州的牧民囚犯,归辖新兴郡的左部帅府。”素聪摇了摇头,转身回答道。
“晋帝有令,牧居各族各守其界,自防其境,助汉郡诸王镇守塞边,一应治政归各郡所裁,这么多牧族的罪犯为什么需要左部帅帮他们看守?”拓跋雪奇怪的问道。
“这个,大晋在西域设置西域都护、戊己校尉等治所,督鄯善、龟兹、于阗、康居、乌孙、疏勒、月氏、车师之属,诸国无岁不奉朝贡,足以对河陇及以西地区实行有效统治,遂以羁縻怀柔为主;大晋北部边疆包括并州、雍州东部及以北广大草原地区,是乌丸、鲜卑、匈奴等大族特别集中的地区,各族名王稽颡,部曲服事供职,同于编户,边陲安稳;只有东北边疆的割据势力实力强大,统治稳固,时常犯边,幽州刺史率诸军及鲜卑、乌丸屯辽东南界应付紧急情况。战力强横的牧族终日需备战防御,幅员辽阔的西域又不便囚刑,故相对安定的并州须帮各地分担其治政之责。”素聪娓娓道来,然而老韩眼中划过一丝警惕,原来他发现素聪说完后竟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对能自圆其说显得如释重负,而不像在叙述事实的样子。
显得较臃肿的队伍继续向前走着,“戈基人!”“烧当羌!”“河湟蛮!”“鬼章蕃!”“靺鞨伯咄!”“虞娄人!”“僰蛮!”“东爨乌蛮!”“么些巫!”“金齿百夷!”一个个古老而独特的种族名称被见多识广的独孤熊他们与有些洋洋得意的素聪不断叫了出来,衣着相貌各异的犯人成群结队的聚在一起。
老韩一边看着这些精干的汉子一边慢慢走过去,突然!他在一群高大强壮的身影旁边挺住,不像其他人一样富含诧异、愤怒、狠毒、咒骂、无助、哀求、悲凄等复杂眼神,这群人丝毫没被从身旁经过的陌生队伍所打扰,仍旧低头勤恳的砸凿着土地。
同样手里握着粗重的木凿,他们两人一组同时起落的协作方式,让每一下凿下,嵌满石头的坚硬地面总会留下两点一线已松动的虚坑与深深的裂纹,再凿一次,一处硕大的深坑便出现在地面,此时独孤熊他们也不由自主的围了上来,看着他们的动作,尉迟狼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别的犯人们都是双手抱木下压,而他们是用左右手轮换提起往土里插,强壮的劲力可想而知。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此处流动,强者与强者之间,总会有一些特质会彼此吸引尊敬,这些高大的背影感觉出了身旁那一道道同样来自强者的欣赏目光,一个个慢慢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
这群壮汉人人一头卷曲而浓密的棕色头发,板正的四方脸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厚实的嘴唇,黑褐色的浓眉大眼中湖蓝色的瞳仁眼光时时闪过一道道绚丽的神采,残缺不全仅能勉强裹体的羊毛毡衣下,是鼓鼓雄起的密实肌肉,沉重的双层脚镣未能阻碍他们轻巧的步伐,一米八高的平均身材让他们的躯体显得完美匀称。
老韩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盯着他们的眼睛,猛的抬起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久久没有放下。
“匈奴‘安戎’皇族?”看过素聪长相,也简单了解匈奴历史的老韩圆瞪着双眼张大嘴说道:“你们居然如此囚禁着自己最高等的贵族?”
鄂尔多斯草原的原著发祥部落,控制着从里海到长城的广大地域,包括今蒙古国、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中亚北部、中国东北等地区的中央王庭实际操控者,不是分布在东北亚草原东南西喇木伦河和老哈河流域的东胡部落联盟,也不是分布在贝加尔湖以西和以南色楞格河流域的丁零部落联盟,更不是称霸一方的鬼戎、义渠、燕京、余无、楼烦、大荔、山戎、猃狁、荤粥、鬼方、混夷、獯鬻、猃狁、浑庾、屈射、鬲昆、薪犁等历史悠久的强势种族,只有被称为“安戎”的阴山匈奴才是这个庞大氏族的最高领导者,所以“安戎”皇族在匈奴甚至是胡族中间的位置都是超然的,素聪也只有是其中一员才有资格成为大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