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将军,你这是……”隆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眼中那抹精光,握住马缰的手肉眼可见的抖擞起来,翻身下马时腿一打软,矮胖的身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害怕的表情,他强装镇定的仰头对着正好驰到面前的呼衍章说道。
周围的匈奴骑兵看到他的怂样,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唯有正中间的呼衍章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深深的打量着南关处长长的车队。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隆离暗自蓄力戒备,忍不住想再次发问时,呼衍章突然开口道:“隆大掌柜,单于刚才下令,草原上发生了一些异样的情形,与鲜卑公主的大婚拖后两日举行。”
隆离闻听此话一愣,有些迷惑的看着紧盯他神色变化的呼衍章。
后面车队中的老韩却心里“咯噔”一震,没想到茫茫草原上的事情这么快就让匈奴人察觉到了异样危机,这从侧面证明了胡人对此事确实预谋已久,而大婚推迟的消息却着实让老韩兴奋不已,这也意味着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去准备筹划。
呼衍章接着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听手下人说你隆大掌柜领着几百号人、带着几十辆大车出城买货募工了,所以过来看看究竟是多么大一单生意,呵呵。”
听完呼衍章话里有话的语言,隆离此刻心里怦怦直跳,唯有一个念头,就是多亏了老韩提前嘱咐让每个商号的马队各自分开,相互之间都相隔一部分距离,否则,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多人一起进城肯定会被这个突然杀出的精明胡人看出破绽,还真是既脱不了自己的干系,又耽误了大事,表面若无其事的隆离背心处却早已被冷汗湿透。
“哦,原来呼衍将军是为此事而来,怪隆离没有提前向南关兵备营的大人们详细说清楚,此次不是我‘隆氏宝斋’单独行动,而是我们离石城内十数家商号联合出城买货募工,仗着这样能声势浩大一些,毕竟外面兵荒马乱的,而又不敢劳烦日理万机的帅府衙门派人保护我们,人多势众我们心里才有点底。”隆离一脸谄笑。
听出隆离话中带刺的发泄,呼衍章不但没有大怒,反而脸色松弛了一些,敢在枪尖顶胸的时候不心虚反而发泄怨气,看来是不会心里有鬼。
“哼,若果真如此,倒也无甚大碍,不过,这车上装的货,该验还是要看一看的,来人!搜!”
不待隆离说话,一群匈奴兵如狼似虎般的扑过来,用手中的刀枪粗暴鲁莽的撬开大车上的箱子,胡乱拨拉翻看着。
“哎呦,轻一点儿,轻一点儿,那可全都是上好的瓷器和陶器啊,哎呀,裂开一个缝就不值钱了,各位兵大爷,轻一点儿哟!”隆离左瞧右看一脸的肉疼感觉。
箱子还是被无情的全部掀开检查了一遍,眼看折腾的差不多了,隆离眼珠骨碌碌一转,装作不经意的溜到他熟识的南关门将身旁,一个坠得底部满满的羊皮封兜迅速的递了上去,同时使了个眼色。
反应过来的门将就像手里摸着着了火似的滚烫木炭一般想把羊皮封兜推回来,谁料隆离却极为坚定的挡住了。
急得满头大汗的门将刚想对隆离急眼,突然他看到呼衍章正直直向自己看来,刹那间,他的脸色苍白、浑身冰透,然而下一步另他突然诧异的是,看到这边本来心照不宣一幕的呼衍章似乎并没有呵斥责罚他,反而主动扭过头去。
门将呆愣了一下,不知不觉的半推半就着把装着沉甸甸银两的羊皮封兜纳入自己怀里。
隆离回头看着所有的匈奴兵都检查完跳下大车,胖手一挥,“隆氏宝斋”的车队便重新出发进城,
不一会儿,没有再遇到阻拦的“隆氏宝斋”车队中最后一辆车也进了南关。
“站住!”呼衍章的声音再一次冷冷响起,这一次他拦住的是紧跟其后打着“唐岭酒楼”旗号的车队,领头的赫然是老韩!
“你是谁?”
“在下唐岭酒楼二掌柜,石光。”
“石光?唐岭酒楼我也去过几次,你,我怎么看起来眼生?”呼衍章眯起眼,手不自觉的搭在自己腰间的刀柄上,向已离车立地的老韩大踏步欺上前来,他周围的匈奴铁骑看到他的动作,纷纷提高了警惕,有几个已然将手中的强弓拉满弦,锋芒毕露的箭簇直直冲向老韩。
已安全进城的隆离刻意缓下了车队的速度,一个眼神示意,由赤手空拳的“墨獒”与墨家弟子组成的商号伙计们暗自戒备,随时准备出现意外转身杀回。
还未进城的队伍在沈百万和扮成商号掌柜的各个统领指挥下,也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杀过去支援老韩。
前队与后队的异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表现得越发明显,再这么下去,即使城门处不暴露,他们也掩饰不住自己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哈哈哈!呼衍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您应该对我并不陌生啊,呵呵。”
“此话怎讲?”没料到老韩这出人意料的一番话,气势汹汹走到近处的呼衍章一愣。
“哦?大人真不记得了?每逢像您这样闻名塞外的大人物前来赏脸,一向钦佩真正勇士的我都是屏退那些不成器的厨子,亲自下厨为您烹制几个拿手的下酒小菜,唉,也罢,谁叫我一直不得识将军威颜呢!”老韩说得颇为伤感,大手顺势快速掩上眼角,抹了把那其实并不存在的泪珠。
老韩这一表现让匈奴人面面相觑,搭着的箭支也不由得低了几分,“这……不知石掌柜亲自下厨为我做的拿手菜式是哪几个?”呼衍章眼珠滴溜溜一转后试探的问道。
老韩面色不变,心里却直接开始破口大骂,这个呼衍章真不愧是匈奴右骨都侯呼衍素聪的嫡子,谨慎多疑的臭毛病和他爹那个老狐狸比起来,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呼衍章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若回答不上来便是冒充无疑,若答错了也是必死之局,况且就算是亲自做的菜,一般人过了那么长时间谁记得给哪根葱做过什么菜,但可惜,他遇上的不是一般人。
老韩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落寞,竟然主动踏前两步神情激动的直直盯着被吓了一跳的呼衍章,两只手剧烈颤抖的抓住这位匈奴猛将的双臂,突然声嘶力竭且泪涕横流的凄惨吼道:“将军!呼衍将军!我最崇拜的呼衍将军!您刚刚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而是真的记不住我了吗,您竟然还问我给您做过什么菜,将军,您难道真的忘了那次您还亲口当众赞扬过我做的菜爽口香滑,为此当多饮几杯的事了吗?您可知道,当时默默站在您身边,本来只为能一睹您威武风采的我听到此话后,激动兴奋,自此无论酷暑伏日、寒冬腊月,都时时刻刻想起您的赞赏之言,在嘈杂辛苦的后厨里挥汗如雨的勤练您点名喜爱的几道菜,目的就是一个,让菜品精益求精,让您下次来到时能感受到我的这份诚心实意啊,将军!”老韩捂着脸声泪俱下,苦诉得那叫一个令人发指,惹得城门口处本来避之不及的各色闲杂人等全都聚在这里,有些看不到里面情形的人甚至从这悲情的哭声里猜测是匈奴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男的场景。
老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其实只记得真正的“唐岭酒楼”伙计告诉他,离石城里除了左部帅府,“唐岭酒楼”的牌子是最响的,菜品上佳,色香味俱全,城中的达官贵人、将领富商都对其情有独钟,既然如此,那就可劲儿造吧!
这边的匈奴人几乎是消除了对老韩的敌意,甚至眼巴巴的想看看自己的将军是否会记起这个对他无比崇拜的可怜掌柜,以掌柜之身屈尊下厨苦练厨艺,就是为了给自己爱戴的将军做好拿手菜,没看过肥皂剧的匈奴士兵们被这种伟大的情怀深深打动了。
“呃……石掌柜你还没有……”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的呼衍章本能的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但他想说的话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老韩从不会放过这种打垮敌人最后一拳的机会,他气沉丹田,大嘴一咧,用高分贝的哀怨语气好似使出浑身最后一点力气的声音吼道:“将军,您真的不记得我给您做过的菜了吗,您亲口说过好吃的!”说完他双手掩面,不断抽搐着凄惨哭嚎,外人完全可以想象在那一双蒲扇大的手掌后面,是一个男人泪如雨下的感人场面。
他毫无悬念的被今天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评为年度感动离石城的最佳人选。
活了三十多年从没遇到过一个强壮男人当众为自己倾情哭嚎的呼衍章彻底凌乱了,他现在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唯一在运作的就是竭力回想着自己曾在“唐岭酒楼”吃过的最好饭菜,还不得不殚精竭虑的往正确的方向靠,因为万一说出一个好菜却不是眼前这位石掌柜做的,他真的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