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鞭打完,未待行刑人回令,老韩带着独孤熊几人径直走近咬牙闷哼痛吟的三人身边,亲自上前解开了绳索,不顾血污一把抱扶住瘫倒下来的野阳尧,挨个扫视了下伤痕,他声音颤抖而冰冷的对肃然挺立的“墨獒”们吼道:“弟兄们!自登雷霆峰,战河谷滩,斗运马的匈奴精锐骑兵,百里奔袭桑罕大本营,与鲜卑铁骑恶斗,我们轮番苦战后历尽生死艰险才走到现在这一步,”老韩指了指被鞭抽的三人胸前的可怖伤痕,“刀劈弓透,到现在还未结痂,为什么,步步为营,死里求生!所有人经历的大战小战连番不断,每个人的身上都伤痕累累!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养伤!但没有人退缩,没有人喊冤,没有人叫苦!你们,放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威武!”
“威武!”包括野阳尧三人在内的五百余名“墨獒”心脏激昂得怦怦直跳,雷鸣般的呼喊。
“自古以来,凡百战百胜的无敌雄师,无不要求军纪为首,岿然如山,铁血无情!我要的是一支有严明冷酷纪律的军队,而不是那么几个目无法纪、肆意妄为的好汉!”老韩的话音一转,声音如凛冽的塞外冰风一般寒冷,让刚刚士气高昂起来的众将士心里刹那间如坠冰窖。
“军情紧迫,身为带队主帅,未严明军纪,致使部属战前脱阵,纵容部下酗酒寻欢,该当重罚!”
独孤熊、野利狐、野阳尧等众人听闻此话,尽皆色变,面面相觑后脸色大惊。
“来人!鞭刑三十,即刻行刑!”老韩一把扯下背后大氅,战袍落肩,将腰刀狠狠向地面一扎,高声大吼:“不得延误,行刑!”
“大人!使不得啊!”独孤熊等众位统领几乎齐齐单膝跪地,抱拳在额!其余刚刚从震惊中缓过劲来的“墨獒”也齐刷刷跪地,“大人,若令行连带,我们这些人才该接受责罚,大人贵为一军之主,万万不可受此责罚,您是我们所有人的擎天顶梁之柱啊!”
“大人!大敌当前,军纪为尊,违法军纪,该当责罚,卑职等一时迷了心窍犯下此大错,大丈夫敢作敢当,绝无二言!砍了我等脑袋便是,大人作甚将责罚令在自己身上?”野阳尧挣扎了一下,同两个伙伴面色严肃的大声吼道。
“啰啰嗦嗦,一个个婆婆妈妈能成何大事!”老韩一手抢过野利狐手里的鞭子,狠狠扔到独孤熊脚下,声音怒颤的大声吼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归责清楚,岂容开脱!部下因我的无能与疏忽而铸下此大祸,老子心里难受啊!唯有承受责罚方能平复心中的苦痛,快,独孤熊,这里你的手劲是最大的,给我狠狠的打,若敢放水手软,休怪老韩翻脸不认人,不要再有任何人做出违反军纪的事情!打!快打!”
天不怕地不怕的独孤熊俯身捡起了鞭子,看到俯在木杆上的老韩身上那横竖密布、鲜血淋漓的刀痕弓伤,猛咽了一口口水,将鞭子朝着面前那遍体鳞伤的脊背高高举起,手不住的颤抖,感受到身后无数的嘴唇翕动间惊呼声就待破嘴喊出,他眼一闭,上下齿急合,手里猛挽一个鞭花,扬手狠狠挥出!
“啪!啪!啪……”
每一鞭子下去,全体将士的心都猛地哆嗦一下,仿佛那坚韧鞭梢抽打得不是老韩,而是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抽得血糊淋淋,痛彻心扉!
三十鞭很快打完,但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仿佛被折磨了几个世纪。
抽完最后一鞭的独孤熊任由鞭把从颤抖发软的手中掉落,几个大步上去紧紧扶持住老韩,老韩的牙齿将下唇咬出兹兹冒血的深深牙印,双手死死攥住杆体,手指甲被自己生生捏劈了都无所知,久久不能松开。
几个统领和众墨獒纷纷拥了上来,“大哥,你还真下手打啊!”“****的,下手这么重,给脸还真不要脸了!”“你个混人,有地方没处使朝老子来,把大人打成这样我们以后靠谁!”……
众人的责怪铺天盖地涌来,脾气一向火爆的独孤熊一言不发,反而满脸悔恨,似乎恨不得众人的责怪越多越狠,他自责的心才会平复一些。
贺楼豹急急忙忙的赶回马背上拿出一些干净的革布和一囊“消毒酒”赶过来,想给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老韩包扎一下,反而被刚刚缓过劲来满头大汗淋漓的老韩甩臂抖开,他挣扎着扶着杆子走了两步,沉了沉气,不顾嘴角流下的血沫,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虽未立军规,但常识应在!众将士!大敌当前,擅离值守者,该当何罪!”
“擅离值守,斩立决!”稀稀寥寥的几个声音语带疑惑的附和着。
“贻误军情者,该当何罪!”
“斩立决!”似乎渐渐明白老韩意思的众人这次齐声说道。
“掳掠财物,奸Y妇女者,该当何罪!”
“斩立决!”几百颗激烈跳动的心脏愈发火热。
“醉酒误卯者,该当何罪!”
“斩立决!”一个高亢而嘶哑的声音扬声回答,众人高昂的气势一下子归于寂静,这个大喊的声音竟来自站立不稳的野阳尧!
野利狐的脸色刹那间苍白无比,但不久就恢复了正常,他的身旁几个统领和“墨獒”战士情不自禁的上前走了两步嘴唇翕动的貌似想要说些什么,被突然扭头的野利狐冷漠凶狠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兄弟!恨不恨我?”老韩双眼凝视着三个受了刑的同伴,攥拳的双手紧紧握起,劈裂的指甲深陷入了掌心。
“大人!”野阳尧与其他两人对视一眼,眼眶已然湿润了,“自剿灭狡猪骑兵,我们几人认为在这片草原上已经连番恶战,杀敌无数,必然不会再有什么敌情出现,就对您下达的哨探命令不以为然,暗自诽谤您小题大做,过于谨慎,是故,盘算着既然应该不会出大问题,就擅自劫掠了这支辎重队,犯下大错,”野阳尧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大人,属下违抗军令,不守军纪,刚刚听闻前方还有一支敌军正朝此赶来,已然铸下大错,因为自己的放纵与松懈,罔顾了您的信任与兄弟们的情谊,罪无可恕,该死!”野阳尧三人泣不成声,手挽着手离开众人的搀扶,走到老韩面前,面冲老韩和“墨獒”队列,“噗通”一声跪下,狠狠的以头戗地磕了三个头。
老韩踉跄着赶上前去,同样“噗通”一声跪倒在三人身前:“虽然没有跪地拜天,没有立鼎燃香,但自‘墨獒’建成的第一天起,我们的每一个人就彼此结为了兄弟,我今天在此说明立誓,从今后,只要我老韩活在世上一天,你们的父母即我的父母,你们的儿孙即我亲生!”
此话一出,包括野阳尧三人在内的所有“墨獒”呆立当场,慢慢的,三声饱含着复杂感情的嚎啕大哭声响起:“大人,大……大哥!”当即泣不成声,突然,三人互相坚定的对视几眼,野阳尧大吼:“罪弟野阳尧、图甘、达元卡丹虽为‘墨獒’时日不长,但上到兄长,下到众兄弟间的情谊不浅,当得此生之抱负,今日自取孽因,以一己之私置众人安危于不顾,畜生不如,违令当斩,求死!”
此声如晴空霹雳,众人尽皆呆住。
“咚!咚!咚!”膝盖重重磕到坚硬地面的闷响。草原上跪下了黑压压一片五百余名“墨獒”将士,以自己的行动为死罪的三人求情。傲犁逐日俯首颤声说道:“大人,此三人在这几日的拼杀中战功赫赫,勇猛非常,一直悍不畏死的带头冲阵,今日虽违军法,但念在其三人初犯……”
一脸悔恨的野阳尧等三人摆手,刚想出声制止傲犁逐日的话,老韩伸手挡住了他们。
老韩咬牙拖着鲜血直淌的身体站了起来,忍着钻心的痛苦走了两步,来到目瞪口呆的贺楼豹面前,拿过他手中的酒囊,众目睽睽之下又走回野阳尧三人身边,打开酒囊,亲手扶着一人的肩膀,将囊中的酒缓缓倒入其嘴中,开始时诧异的三人看清老韩的动作后,大颗的眼泪自眼中滴出,二话不说,每个人都仰头咕咕几大口喝下。
三个人都喝完后,老韩仰头咕咚咕咚的大口灌下剩余的酒,眼泪不由自主的自脸颊滑落,众人都黯然落泪。
喝完最后一口酒,老韩将空了的酒囊狠狠向地下一摔,眼中含泪畅然大呼:“痛快!”他一把抱住野阳尧三人肩膀,紧紧的搂起,似乎生怕下一刻便见不到这些生死相依的兄弟。
野阳尧三人哭得就像孩童般不堪:“大哥!大哥!兄弟几个犯了大错,罪无可恕,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否则‘墨獒’威信何在!这辈子不能随侍您左右,到了地下之后无论艰难险阻,我们下辈子还给您当兄弟!大哥,行刑吧!”
唯一站立当场的野利狐眼中滚滚而落两行热泪,至此他才欣慰心安,自己的族弟终于明白了身为一个“墨獒”该有的责任与担当。
“哒哒哒”的一阵马蹄声突然传进所有人的耳中,大家警觉的向北方看去。
“大人!大人!”两骑“墨獒”一前一后奔驰过来,前面满头大汗的骑手脚不沾地冲着老韩一拱手,“大人!九大兕蛮联军已拔营前行,向藤桥方向疾动!距离不过二十余里!”
“什么!”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