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美的应怜星站在昏沉的风中,衣袂飘扬,轻耸着香肩,眸子中有眼泪顺着面庞滑落。
她望着狰狞的人头塔,无声的低泣,眼中有着失望,痛惜,以及浓浓的悲哀。
苏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感觉,他只是忽然间觉得浑身冰冷,然后脑海中空空一片,悲伤,却又悲伤不起来,震惊,虽然有,但却并不深刻。良久,他怔怔的嘶哑问道:
“为什么?”
三河门应怜星,在方圆数千里范围的仙门中都是赫赫有名,不只是她的绝世天资,还有其独有的人格魅力。
在大多数的三河门弟子眼中,大师姐都是一个温柔婉约,开朗大方的人。从不吝惜修行经验,每当有人询问倾囊相授,从不因为挫折气馁,从来都是信心满满。对于他们来说,应怜星不是外界传言的美人仙子,而只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大师姐。
正因为如此,苏越才茫然的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应怜星为何要做出这种狠辣之事。
“三年前,父亲外出游历,适逢一处遗迹开启,生出凑热闹心思,前往一观。只是当日那一处遗迹早已被豪强门派占据,小门小派以及散修之辈拒之门外,父亲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当下便选择了退避。只是,天意莫测,那遗迹中忽然飞出一物,神异不凡,当着众人的面,径直飞向父亲这边……”
应怜星不再流泪,但是眼中的悲哀和失望却始终不曾消泯,她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述说。
“父亲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便收了飞出之物,并且在众人还未发觉之时,就逃遁而去。由于当时在遗迹外围,周遭的都是散修和小门派修士,所以修为并不高深,被父亲成功逃脱,回到了门派……”应怜星雪白的牙齿轻轻的咬着,眼中缓缓浮上浓郁的恨色:“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那仙缘门,正是当日掌控遗迹洞府的豪强门派之一,为了那落到父亲手中的宝物,不惜出动大批修士,讨伐我三河门!”
事情并不复杂,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
前因后果瞬间明悟,苏越不由得暗叹一口气,这种事情在修行界太常见了,若是没有本事,却身怀别人觊觎的宝物,那么下场,一般都很是凄惨,那仙缘门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既然已经知晓,那么三河门的下场,就不容乐观了。
苏越低沉说道:“仙缘门势大。无法抵抗,不如交出那宝物,换的安宁。”
却不知正是这一句话,让端庄的应怜星悲怆大笑。
乱发在风中飞舞,明眸中便是浓悲,应怜星指着苍茫无垠的昏暗天空,大声道。
“小人物的悲哀,你不懂,我三河门在这数千里方圆,算的上是光芒万丈,可相比于这苍茫天地来说,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仙缘门既然与我们为敌,就不会留下任何祸患,没有让人忌惮的资本,就没有与人谈价钱的可能。一开始,他们发出的讨伐令就是……”
应怜星一字一顿,字字含恨。
“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如此毒辣……”苏越的面色也是陡然苍白,倏忽间,想到自己的遭遇,喃喃道:“没错,小人物的确没有抉择的权利……”
应怜星看向苏越,悲怆之色逐渐的收敛了,她的面色重新变得冷漠,说道。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祖师留下的道统,不应该在我们这一代败亡,哪怕是毁灭,也要辉煌,哪怕是飞蛾扑火。”
“什么?”
苏越难以置信,看向应怜星。
后者踏前几步,拔出手中的淡青色长剑,冷冽的光影在昏暗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森寒,一道光映在她的面颊上,让苏越看到了其面颊上的那满满的狂傲。
“你猜的没错,既然仙缘门要斩尽杀绝,那么我们便选择抵抗!打不过又如何?势力不如人又如何?在这个修行界,并不是势力跟实力才是唯一,还有一样东西,凌驾在它们之上。”
冷傲如雪中寒梅,应怜星这一刻散发出其天之骄女独有的风采,凝视着苏越,缓缓说道。
“那样东西,叫做骨气……哪怕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浴火的凤凰,不重生便是灭亡……觅死的飞蛾,渴望的便是那一瞬的辉煌……”
“骨气……”
苏越喃喃自语,仿佛有一块巨石砸入他的心海,散出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什么是仙侠?争执杀戮,尔虞我诈?
什么是仙人?虚伪狡诈,荼毒生灵?
错!
仙只是一种能量,一种本事,而不是真正能够凌驾在生灵之上的东西。仙侠,重要的是侠,没有侠气,没有侠骨,如那魔何异?仙人,首先要是人,连人都不算,又有什么资格享受众生的顶礼膜拜?
这一刻,苏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内心,看到了自己一直苦苦坚守的东西。
是什么让他不被王成所胁迫,又是什么让他不被刘岩所诱惑?无他,正是这所谓的骨气,出身草莽的苏越,有着自己的原则。
看着露出深思之色的苏越,应怜星红唇轻启,淡淡说道。
“你很不错,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并没有背弃门派,而那些背弃门派的,都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
“原来,这些人是这样死的。”苏越心中恍然,却又觉得寒冷,他问道:“若是我也跟他们一般离去,是不是也会死在这里?”
人性是复杂的,人的天性却很简单,趋福避祸,无可厚非。若是因为贪生怕死求活而导致这般遭遇,那么,苏越不齿!
没错,在他看来这都是很理所当然,不可避免的事情,人的天性如此,岂是杀戮所能解决?
就算是他,也决心几日后离开。
应怜星似是看出苏越所想,唇角洋溢起一丝嘲弄。
“你错了,我不会杀你,因为你,很干净,而他们,太脏。”
苏越缄默,等待下文。
“外门弟子,早已安全离去,没有人阻挡他们,死在这里的,全部都是内门弟子,甚至就算是内门弟子,都有不少人离去了,死在这里的,只是少数。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我自然懂,我并不怪他们关键时刻抛起师门,因为那是天性使然,最多只是寒心罢了。”应怜星冷漠的眸子里涌上深切的失望和痛恨:“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抱着在离开师门前,还捞一笔的龌龊心态!死在这里的人,有的是在药园摘取了几株珍贵的灵药,有的则是串通起来,搜刮器堂,丹堂,藏经阁之中的宝物!更有甚者,甚至抱着暗算师门长辈,向仙缘门邀宠求赏的心思!”
“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应怜星面容依然是冷漠,只不过,眼眶又湿润起来,悲伤,让她的泪水再次按捺不住。
苏越沉默不语,但是在心中,却认可了应怜星的话。
忘恩负义之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如那猪狗牲畜无异,这些人,做出这种事,便是因,死在这里,得到了果,因果循环,怨不得人。
“杀了这么多人,都是平日里熟稔的同门弟子,大师姐的心中,才是最苦的吧。”
忽然间,苏越对应怜星,竟然有那么一丝怜悯的心思。
“一切因果,想必你已经知晓了,你与那刘岩对话之时,我就在近前,你的那一番话,让我很欣慰,所以我才找你,希望你能帮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会来找我,跟我说这些……”
苏越豁然开朗,一切疑问都不存在了,只是闻听应怜星的请求,却让他的眉头皱起。帮她?怎么帮?这个时候卷入到其中,以他微末本事,估计就连一些小小的风浪都无法承受。
“偌大三河门,最后竟然需要拜托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当真可笑……”
望着犹豫的苏越,应怜星的心中却是一片复杂,只是,她已经没有选择,这个时候,除了苏越,她又能信谁?
“我愿意拿出三河门丹堂,器堂,藏经阁等处所有的财富,作为你帮我的报酬。”
应怜星咬牙说道。
“三河门的所有财富么,当真诱人,可有命拿,没命享受,都是虚妄……”苏越不动心是假,但却知道这报酬是何等的烫手,他并没有答应,而是问道:“我能帮什么忙?”
应怜星犹豫少许,缓缓说道。
“这个忙,并不复杂,我要你带我的父亲,也就是三河门的掌教,离开这里。”
“什么?”
苏越愕然,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请求。
“父亲一生都在为恢复三河门的荣光而奋斗,最后非但没有成功,还因为自己,导致三河门灭亡。他的心,早已经死了,对于仙缘门,更是恨之入骨,所以,他一直抱着与仙缘门不死不休的念头,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门派中,埋骨之处,便是战场……”
“可我,只有这么一个父亲,我不能看着他死,我已经准备好仙人醉,掺入酒水中饮下,十日之内都不会苏醒,待我将父亲迷倒,你便带着他离开,远远的离开三河门。”
应怜星神色期盼的望着苏越,说完。
后者却是问道:“那你呢?”
她说道:“身为掌教的女儿,有责任代替掌教站到最后,三河门,终归还是需要那么一个人,陪伴着偌大的基业,埋葬。”
说不出此刻的复杂心情,感动有之,震撼有之,苏越这个时候除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拒绝,他只能回答。
“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