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就搁在脖颈上,带给苏越的是刺骨的寒。
他知道应怜星若是想杀他,轻而易举。
然而他并没有感觉到杀意……
“大师姐为何有此一问?”苏越问道。
“为什么他要骗我,为什么你要将我带走,为什么天道如此不公,为什么我还活着……”应怜星看着苏越,眼中的哀伤更加浓郁,苍白的唇微微抖动,就如同那瑟缩的蝉儿。
“掌教未曾骗你,只是他没有选择。”苏越也看着她,看着她那绝美的眸子中涌出晶莹的泪水,他缓缓说道:“大师姐深明大义,不忍看见自己的父亲葬身敌手,甘愿代父从死,但你却忘了,你不仅仅是掌教的女儿,掌教也是你的父亲,女儿为了父亲甘愿牺牲一切,父亲为了女儿,又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如果掌教真的看着你去死,而自己苟延残喘的活在世上,那么他,还能算是你的父亲么?”
应怜星一怔,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这一刻的她,就像是失去父母疼爱的孤儿,一样脆弱,一样寂寞。
苏越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至于我为什么要将你带走,却是与之前我答应你,要帮助你带走掌教的原因一样。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为人子女的孝,你的孝感动了我,所以我答应你;我在掌教身上看到了为人父母的慈,同样感动了我,所以我答应了他……”
不等应怜星说话,苏越继续说道,他眯起眼看着天,云卷云舒,湛蓝辽阔。
“我时常在想,这天,到底是什么?我们所言的天道,又是否真的存在,有人说天道至公,有人说天道不公,但为何,我们要去看天道呢?弱者臣服于强者,天经地义,这是天道;强者欺凌弱者,理所当然,这也是天道;可有朝一日弱智修为大进,打败了强者,这又算得什么?难道这便是逆天而行?天道,我看不懂,也看不到,我更相信的,却是自己的实力,指望天道至公,却还不如相信人定胜天。”
如果说三河门的数年修行是苏越踏入修行界的伊始,那么百里山林的数日厮杀,就是让苏越真正融入这修行界,明悟修行界真谛的转折。
数次游走在死亡的边缘,数次战胜比自己强大数倍乃至于十数倍的修士,苏越一直在进步,一直在感悟,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看到什么天道,也没有看到什么公平,看到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如果真的抱有期待,相信上天对自己的眷顾,那么苏越,早已死在厮杀之中。
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力量才是看得到的,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值得依靠的。
应怜星哀伤的眸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沉思,似是被苏越的一番话所吸引,良久,她才脱离出沉思,缓缓的放下剑,说道。
“你真的成长了,比以前……”
“比以前更成熟了么?”苏越摇摇头,轻笑道:“我的脚下是数百具的尸骨,鲜血铺成的道路任我践踏,无数次险死还生的经历,最终带给我的是一次次的教训,和对自己的信心。我却不认为这是成熟,因为成熟的人永远都是理智的,而我,却不是……譬如方才你拿剑指着我,我就很生气。”
“你说你生气?”应怜的眼中流露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苏越的光芒,喃喃念道。
她的确不知道,是什么经历,让这个数十日前还是筑基三层的蝼蚁存在,修为突飞猛进,成为筑基八层巅峰;她的确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悟,让苏越这个不谙世事的庸碌之辈说出那番震撼人心的话语。正是因为她不知道,所以她不了解苏越,同样说明了,哪怕是天之骄女的应怜星,也没有如苏越一般的遭遇。
苏越看到有些茫然无措的应怜星,心头却是有些柔软,他竟是下意识的想伸出手为应怜星擦拭面上的泪水,只是伸到半空忽然间觉得尴尬,半是遮掩的将手藏到背后,继续说道:“你还活着,我也活着,这便是不知道存在与否的所谓天道给予我们最大的馈赠,既然活着,那么就要活得有价值些,譬如报仇……”
“报仇!”苏越的一句话,刹那间让应怜星心中的哀伤与迷惘散去,仿佛有一团火,突然间燃起,那一身红衣,竟是变得耀眼起来。应怜星冷冷念道:“没错,报仇!仙缘门竟然可以灭三河门,我也可以灭仙缘门,总有一日,我要踏上仙缘门,将他们斩尽杀绝,让他们也感受一下,灭门的痛苦……”
满心被仇恨填满的应怜星,就像是恐怖的生灵苏醒一般,竟给苏越莫名的压迫性,他皱眉,生怕应怜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劝道:“大师姐,报仇之事不可着急,仙缘门势大,我们的力量,还太弱……”
“我不会傻到现在前去送死,但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应怜星深深的看着苏越,眼神中包含着太多复杂情绪,她缓缓说道:“人世间,三河门的弟子只有你我二人,或许你并不以三河门弟子自居,但只要你认我这个大师姐,那么你便是我在人世间的唯一亲近之人,这片天地,熟悉而又陌生,但也算祥和,你可在此修行,或许有一日,当你的修为足够,能为师门报仇,那么你则不用等我,可亲手诛杀仙缘门上下。”
“大师姐要去哪?”从应怜星的话语中,苏越听出了别离的意味,似乎这短短的瞬间,应怜星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一般,苏越不知道她有什么去处,有什么计划,但是她却能感觉到,应怜星的身上有一股极其可怕的气息,一点点的复苏,这气息,让苏越浑身不舒服,让他想到了阴冷的白玉骷髅。
不祥的预感,无法阻挡的生了出来。
“我要去一个能够给我力量的地方。”应怜星看出苏越心中的不安,微微一笑,说道:“我要这天下再无可欺我之人,我要这世间在我的剑下战栗……”
一抹黑色的火焰,突兀的在应怜星的某种燃起,妖异而又邪恶,就像是两团鬼火,将其绝美的面庞映衬的阴森起来,应怜星看向苏越,眸中之光竟带着强烈的迷惑,让苏越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世间有一种邪魅,叫做骨女,生前饱受欺凌而死,弃尸于荒野之中,无人收殓,或是被野兽果腹,或是随时间消逝……或是因为这骨女怨恨太深,太大,她不甘于沉沦,毁灭,她渴望报复,渴望破灭,所以她修成精灵,披上人皮,化身美女游走世间,她要将这个世间毁灭……”
应怜星缓缓的走向苏越,眸中的黑色火焰愈加妖异,随着她的步伐迈出,她的面庞逐渐失去了血色,似乎都集中在红唇之上,让那一对红唇,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甚至是刺眼!
“骨女,我知晓,故老相传的一种魔,可这,与你何干?”心中的不安愈加沉凝,苏越不禁问道。
“没有人知晓,十年前三河门来了一个骨女,想要吞噬整个三河门,只是当那个骨女来到三河门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少女在练剑,她发现少女极美,天资极好,她胸中的怨恨便无法遏制了,因为骨女,便是要毁灭天地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她喜欢少女的美,所以她要吞噬少女的血肉,披上画皮,成为这绝美的少女在世间行走。只是她太过自大了,她没有想到一个少女竟然会有接近灵台境的修为,而且修行的资质,比她想象的还要高,所以她并不能将少女吞噬,反而被少女反击,困在少女的体内,被少女镇压,这一镇压,便是十年。”
此时,苏越的神色几乎已经呆滞,他不可置信的颤声道:“那个少女,难道就是……”
应怜星已经完全走到苏越跟前,与苏越的距离极其近,苏越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体香。
她低头,鲜艳的红唇映在苏越的额头,一触即离。
这一吻过后,她眼中的火焰忽然间成为实质,从眼眶中发源,燃遍了她的全身,浓郁的黑色火光,完全的将她吞噬,她的脚下,就像是踏着火中绽放的黑莲,那一身红衣,无比耀眼。
“如果说成为魔能够给我力量,那么我何必还要修仙,一念成魔,一念逆仙……”
她仰头,乱发飞舞,嚣张肆意的狂笑,笑声中,是浓郁的邪恶意味。
她看向苏越,眼神冰冷,如同看着陌生人,那一吻过后,她似乎已经忘却了这个人。
“我之恨滔天,我之怨无限,镇魔十载,却让我已分不清,到底我还是人,还是魔……既然做人饱受欺凌,那么我便成为魔,魔前修行数载,何必回首做仙……待那彼岸花开遍世间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火中的黑莲,如那绽放的笑脸,在燃烧中湮灭,晴朗的天,忽然间蒙上了一层梦魇,依稀间有一朵黑莲,刹那飞远……
苏越狼狈的栽倒在地,神色间显得茫然,他难以想到,短短的时间,会有这么惊人的变化。
伊人所去无踪,只剩下大开着的锁灵棺还摆在原地,苏越有些失神,怔怔的走到棺前,躺在棺中,看到一排排黑色字迹,在那锁灵棺深处铭刻。
“永恒之闭目经……应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