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身体不舒服,没来得及更,今天更一章大的,算补足昨天的。谢谢!!!~~~~~~~~~~~~~~~~~~~~~~~~~~~~~~~~~~~~~~~~~~~~~~~~~~~~~~~~~~~~~~
时光匆匆,一转眼就到了年节。
翁府迁居京城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武昌府,这一年的年节便过得格外热闹些,庄子上、店铺里的管事们一拨一拨地在府里进出,借着送年节礼的由头打听主子家的意思,有想跟着进京的,也有想留着守庄子的,那有些家底的还想着顶了店铺宅子自己做主的,一时间府里各种说项的,送礼的,吵了个翻天。
“北边庄子上的田地倒没什么,只是那几口大池塘一时倒不好处理了。”枫林院用来办理公务的西厢房里,太太沙氏端坐在罗汉床上,左手笼在手炉上,右手食指与中指却一下一下敲击着床上的小炕桌,皱了眉,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五娘陪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捧着账本与陶妈妈、徐妈妈对着庄子上的收入支出,神色专注肃然,根本没听见沙氏说话的样子。
地上站着五六个媳妇,与府里管事的妈妈媳妇一样,都穿了一身簇新的石榴红细绵厚实夹袄,是年前五娘帮着整理库房理出的布匹,沙氏赏了给府里有头脸的妈妈媳妇做冬衣,剩下的六七匹布则赏给了各庄子上的管事媳妇。
这些都是沙氏陪嫁庄子上的管事媳妇,一应事务都只向沙氏汇报。如今翁府迁往京城,这些陪嫁的庄子该如何处置,自然是要沙氏定夺。她们当家的爷们不好进内宅,只遣了自家的婆娘来,一来是上报上一年的账目,等第二年的示下,二来嘛,也是想探探沙氏的口风,听听主子对庄子的处置。
“要说料理池塘渔获,不是奴婢夸口,我当家的在这武昌府那是数得上数的。”一个鹅蛋脸,肤色黧黑的媳妇笑着开口,看着是个精明的,开口却是个爽朗大方,嗓门洪亮的主儿,“我当家的都想好了,等到了三月上,隔个小池塘专养虾蟹,保管比别处寻来的肥美鲜香。到了七八月贡到府里,正赶上老爷太太们的中秋宴会。”
其他几个媳妇都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来。管北边池塘的田二长的磕碜,眯眼塌鼻,脸上的麻子像没洗净的芝麻似的,让人看了第一眼绝对不会想看第二眼,却肩宽膀圆,腰背坚实,实在是做庄稼活的一把好手。也不知从哪学到的侍弄池塘的手段,同样是几口池塘,偏他管理的那些年年收成都比别处好,鲜鱼肥美丰硕不说,间植的莲藕菱角之类也长的颇好,不时贡些新鲜莲蓬、菱角、荷花、鲜嫩荷叶进来,很是得府里太太小姐的喜欢,就连晒干的莲米也是府里点名要的,生生把别处庄子上的人给比了下去,让他屋里的人在太太跟前也比其他人有脸面,如何不让人恨得牙痒痒?
田二媳妇也不管自己的大嗓门是否会吵到别人,依然笑得满脸花,“今年新收上来的莲米菱角米府上都有了,只前些日子凑巧抓了几只锦鸡,来府里前我当家的千叮万嘱,一定给太太取个乐子。”
说着,门外两个小丫头抬着一个竹编的大笼子进来,里面果然养着四五只锦鸡,羽毛艳丽夺目,好看得紧。
“拿近些,让我仔细看看。”沙氏喜上眉梢,招手让丫头靠前些。
锦鸡显然是被处理过,虽然羽毛完好,颜色鲜艳,看到满屋子的人惊慌不已,翅膀却只能稍稍抬起,无法自由扑腾,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小小的脑袋不停地左右转动,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更显得怜弱可爱。
五娘悄悄地转了眼睛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黑亮的小眼,带着惊惶无措,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五娘被那小可怜似的眼珠子瞪得心里一动,不自觉地放下了账本,矮下身子去细看。
“五姑娘小心些,这畜生看着无害,要是被那尖喙咬一口,爪子挠一下也够受的。”田二媳妇上前几步,隔开五娘与笼子,陪笑着提醒。
沙氏看了五娘一眼,笑道:“难得五娘喜欢,这几只小东西就送到晚春阁去给你玩儿吧。”
丫头答应着拿下去了,五娘起身道谢,一屋子人的眼睛顿时都定在了她的身上。
都说自府里几个姑娘出嫁之后,五姑娘极得太太宠,原以为只是好事者嚼舌根罢了,毕竟太太的为人他们心中早就有数,对庶女虽说不上差,却也绝说不上好。单看二娘三娘当初的下场就知道了。
但如今,看沙氏对五娘的态度,倒像是真的宠着她似的。
莫非,这五姑娘竟是比二姑娘三姑娘还懂得如何讨好逢迎沙氏?不是说她拙嘴笨舌,憨傻迟钝吗?
一群人惊疑不定,一旁的陶妈妈笑着道:“说起来北边的几口池塘倒像个百宝箱,一年出多少东西,好似出不完似的。要真卖了可惜了。”
“我何曾愿意卖?只是如今老爷铁了心要进京,山长水远的,留着这些庄子也没人照看。”沙氏啜了口差,面色带了些凄苦,叹气道:“说起来都是我的罪孽,不曾为老爷生个儿子,无法延续香火,真是大大的不孝之罪。”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彼时彭姨娘与碧螺都陪坐在下首,听得沙氏如此说,顿时惶恐地起身,齐齐跪了在地上:“太太仁厚宽宏,孝心可表日月,都是奴婢们的罪过,是奴婢们不争气,不能为老爷诞下香火……”
各管事媳妇都是玲珑心思,巧嘴人儿,哪会看不清形势?当下围了过来东一句西一句的劝慰,足足一盏茶功夫,沙氏才用帕子拭干了眼角,收了凄苦之色,重笑道:“我不过是感慨一句,倒累得你们心里不安。”
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姨娘,“起来吧,这地上又凉又硬的,仔细受了寒气。我和老爷还指望着你们肚子争气些呢,可别落下了病根。”
彭姨娘与碧螺答应着,贴身的丫头过来扶了两人重又坐下。
陶妈妈上前给沙氏净脸,重又上了粉,苦笑着道:“都是老奴多嘴,可惜那几口池塘,却累得太太伤心。照我说,不过是几口池塘罢了,凭它多好,到了京城,太太必能挣到比那更好的,也值不得心疼。”
此时沙氏心情已调整过来,笑着横了她一眼,啐道:“把你个嘴巧的!你当京城是什么地方,想挣什么就能挣到么?京城居大不易,要知那一片儿住了多少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即便是拿着银子,怕也不是那般轻易就能得到好地好铺子的。”
一旁伺候着的阮妈妈突然笑着说道:“太太可不就是现成的皇亲国戚吗?”
屋里静了一静,众人似乎一时愣住了,但随即就有人醒悟过来,大娘元春入宫做了容华娘娘,翁府可不就是皇亲国戚了吗?只是武昌府远离京城,翁府在武昌府有头有脸,平日里也用不上容华娘娘这层关系。
“谁说不是呢?娘娘自入宫后深得圣上恩宠,太太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
“是啊是啊,什么大不易,照奴才看,太太就该住在京城里皇城根儿下,才衬得我们太太这身富贵呢。”
“就莫说宫里的娘娘了,只我们四姑奶奶嫁的那户好人家就不得了,更难得的是四姑爷那样的人,真真是少见。”
……
各色逢迎拍马绵绵不断,沙氏笑着受了,心里自是高兴不已,嘴上却道:“胡说什么?我们算得什么皇亲?莫要胡乱攀扯娘娘,落到他人耳朵里,给娘娘落得不是可就不好了。”
一屋子人诺诺应“是”,但任谁都看得出沙氏脸上的春风得意,那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与骄傲。
五娘似是没听见屋里的喧闹般,只低了头静静地对着账簿,连手边茶盏空了都未察觉。屋角阴暗处站了个小丫头,也不知怎地看到了,悄没声息地过来换了热茶,又悄没声息的退回去。
片刻后,五娘对完账簿,却发现不大的小几上铺着糕点礼单茶水,竟是没了搁置账簿的地方,她微一皱眉,刚想唤绿雪进来,那小丫头却机灵地上前,双膝跪下,双手举高,正好接住五娘手里的账簿,也不起身,就这么静静地跪着,头垂得低低的,竟是没有一丝声响,满屋子的人都未发觉她的动静。
五娘看了看空出来的手,转头却看向面无表情的徐妈妈,挑了挑眉。
“可是丫头伺候不周到?”说话的却是陶妈妈,那小丫头已接了她手上的账簿,此时正跪着向徐妈妈行去。
五娘抿嘴一笑,“倒是个机灵的丫头,不知是哪个屋的,我看着像是从未见过。”
陶妈妈回头仔细看了看,那丫头还未长开,一张小脸上稚气十足,眉眼倒是清秀,润红的唇角天生向上勾起,纵然不说话也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倒颇惹人喜欢。
“老奴看着也眼生,只怕是庄子上的吧。”
屋里几个媳妇都是人精,一边陪着沙氏说话,一边早已注意到五娘这边的动静,此时见两人说那丫头,那田二媳妇笑着过来道:“妈妈可真真儿的清楚,这丫头可不正是庄子上的?叫做四丫儿的,她母亲本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妹,远嫁外地,前些年家里遭了灾,两口子没捱过去,一命呜呼了,就留下了这么个细苗苗送到我娘家,我看着她实在可怜,就带了到庄子上帮忙做些杂活儿。好在这孩子机灵,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那四丫儿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却只是低垂着,举着簿子的手晃也未晃一下,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五娘眼中闪过一抹光,转向沙氏笑道:“说起来,我屋里还缺个丫头呢。母亲看这个丫头怎样?”
沙氏笑道:“这丫头可不是咱们府里卖身的,你想要了去,母亲可做不了主。”这话当然只是搪塞,田二一家的卖身契都握在沙氏手里,庄子上的一切事务都是沙氏说了算,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真要她卖身进府又有何难?
五娘心里明镜儿似的,目光看着田二媳妇,话却是四丫儿对着说的:“我想让你进我屋里伺候,比不得庄子上自在,活计也重,你可愿意?”
她一边说着,眼睛慢慢地转到四丫儿身上。此时四丫儿正跪了在徐妈妈身前,举高的双手接过她手上的账簿,听得五娘这么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抬起来看着她,想了想,先看看田二媳妇,才细声细气地回道:“姑娘会让我饿肚子吗?”
五娘顿时莞尔,陶妈妈一口茶都笑得喷了出来,斥道:“胡说八道的小蹄子!这府里日日都有上好的白米饭吃,哪里就饿得着你一个了?”
田二媳妇赶紧陪笑道:“妈妈有所不知了,四丫儿父母都是遇到饥荒去的,这孩子自小儿最怕的就是饿肚子了。”又转头呵斥她:
“不可瞎说,姑娘看中你是你的福气,说什么饿不饿肚子的?我少了你一顿吃,还是少了衣服穿?几年前那些饿肚子的事不是让你忘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满屋子的哄笑声便带了些同情与怜悯的味道。
四丫儿似是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低了头,只说了一句:“一切但凭姨母做主。”便再也不肯抬起头来了。
沙氏笑着怜悯了一句:“倒是个可怜娃儿!”
那田二媳妇便跪在地上磕头,大嗓门里带着感激的颤抖:“四丫儿能蒙太太看中,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如此这四丫儿就算正式卖身进翁府了。陶妈妈带了田二媳妇去立契约,五娘又细细打量了那四丫儿一回,果真是个机灵沉稳的,便满意地笑了。
始终面无表情的徐妈妈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却在五娘要求给四丫儿卖活契时愣了下,看过来的眼睛里竟似隐隐含着水汽,然而一闪而逝,让人以为看花了眼。
五娘却隐秘地一笑。别人看花了眼,她却是不会看花的。四丫儿进了晚春阁,这徐妈妈可算是彻底站在了她这一边了,留下彭姨娘在武昌守着祖屋,她也放心了。